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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国华的信(一)》一、天何言哉

李慕华


国华:
   那一年初春,我初次乘搭北上的列车。还记得在列车上初识你和你的一班朋友。当时你们还只是中学生,谈吐间却透出睿智的思维。我讶异你们对家国怀抱的一片赤诚和对未来纯真的梦想,你们眉宇间散发出早春的气息。我视线投向窗外,见莽莽大地的百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和往古列祖一样。耕耘的地土,仍是先祖血汗浇灌的地土;仰视的天空,仍是先民观察叹赏的苍穹。他们承受大地带来的祝福、欢乐与富庶;亦承受大地带来的咒沮、痛苦与贫瘠。大地生出菜蔬、瓜果、谷物,亦生出荆棘、蒺黎,大地有时仁慈,有时狂暴。戾气布满大地时,大自然亦失去祥和。那一年初春,我在这片古老沧桑的大地上,从你们的眉宇间,看出这个民族坚韧的生命力,那自古以来生生不息的创造力。
  先民和今人在为生存挣扎之余,如何去观察宇宙人生,探索生命终极意义的问题呢?我不断思索。
  和你通信以来,这是初次和你一块儿探索这方面的问题。你有没有想过在日出、日落之地,在东方、西方的世界里,在人类共同寻索真、善、美的过程中,他们如何各自循不同的轨迹去达至圆满境界而获得沟通、契合?
  在这古老的平原上,列祖聚居时,他们经常反省的是如何建立人际间更亲和的关系,如何达至更理想的大同世界。反观西方,那时的古希腊,面对的是海洋和大自然的挑战,他们思索的是如何征服大自然。他们研究大自然法则,想进一步控制大自然。他们经常辩论的是宇宙从何而来?他们对大自然惊叹,要探讨事物的真相,抽象的原理。“真理”是什么?这眼见耳闻手触的现象宇宙背后,有没有一个“本体”?若有本体,本体是没有生命活力的原理,还是有位格的上帝?这种本体与人类的道德、艺术、生活目的,有何关系呢?在东方的中国,儒家探讨“仁义”之道,道家留意天地间的“大美”,理学家则体识到那生化万物,使一切各实其理、各按其时的“天理”。东西方哲人都在探讨宇宙、人生的根源和本质,都在寻找人类安身立命的理据。
  虽然我们先祖较重伦常关系,但“上帝”、“天”的观念仍是有的,且是伦常最高的理据。
  在中国古代历史中,殷人最崇拜的“上帝”,是天地间最高的主宰。“天”是周人的至上神,对他保持很高的敬畏情绪,“愍天疾畏”、“畏天畏(威)”。“天生烝民,有物有则。”他是人类的创生者,一位有德性、仁爱、智慧、公义、威严、关心人类,施与赏罚,超越一切形象,与人交感,有权能、重秩序与法则的神灵。
  《论语》:“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孔子言及自然意义的天。“获罪于天,无所祷也!”暗示能听闻人的心愿而为人可祈可祷的神性意义的天。
  墨家认为“天”为有意志:无所不在、具有智慧与无上权威,能代表人间正义公理的存在体。墨家所揭示的“天”,是人格化、有意志、能左右人间事务的“天”。天是正义、公理的化身,它的意志永远指向人生之至善。因此,“天之所欲则为之,天所不欲则止。然而,天何欲何恶者也?天必欲人之相爱相利,而不欲人之相恶相贼也。”“当天意而不可不顺。顺天意者,兼相爱、交相利,必得赏;反天意者,别相恶,交相贼,必得罚。"天是人心道德、国家法治的最高准则,故人当顺大意、兼相爱。
  先人的“天”,有自然意义的天,有道德意义的天,有神性意义的天。至于诗人观察万象,他们眼底的天地万物有时是美而又充满感情的。“云想衣裳花想容”之类便是。
  西方哲人观察万象则极富逻辑思考。他们认为整个宇宙是合乎理性的。全宇宙处处表现的思想,必然在物质之外有其来源。星球不过是物质,却能准确地倾斜转动,不会彼此碰撞。每一颗雪花永远是六角状的结晶,不会变作方形,光速永远是每秒行十八万六千余哩,不会变慢。宇宙的智慧、秩序、美丽,从何而来?一次一位著名的天文家竟然说,他不信星宿之间会开什么会议来讨论运行的律例。到底自然律属谁所有?物质不会思想,星宿不会思想,到底谁使宇宙如此美妙而又有秩序的运行?再观察一朵花,思索她背后的目的。紫罗兰种子的荚构造微妙,干到差不多时候,突然裂开,成熟的种子便散开到远处。为了不致吸引昆虫从其他花朵带来花蕊造成异花受胎,紫罗兰永不在阳光下打开花瓣,保持关闭自行受胎,在地里产生种子。试想这是一种多有计谋的植物?为了花族繁殖,作了巧妙的安排。试问小小花朵种荚的机器又是为谁实现目的?至于像人如此复杂、奇妙的组合体,背后有否一个目的存在?宇宙间是否有一种智慧在掌管?
  中古世纪哲学家奥古斯丁从美学、数学、理性知识中发现真理。他说:“数学、逻辑有永恒的必然性。这种真理不能纯由经验世界归纳得来,却能实际应用到经验界。人心不断变化,唯数学原则不变。公理呈现人心中,为心灵所知,却不是由心所生,它必然有更高更永恒的来源。此来源必然由永恒不变的世界产生。"他认为天地间有绝对的真理,这绝对的真理就是永恒的上帝。
  实存主义的先驱齐克果却对传统的上帝存在论证无丝毫兴趣。他认为上帝绝对不是一个目的物,甚至不是神圣的目的物。世上最基本和最有意义的是绝对不能证明的。不论那一种可能,都不能把上帝局限在人的逻辑制度中。我们若依旧要抓住证明,继续从理论中演绎,只为证明他存在而努力,我们就找不到他的存在了。齐克果反映出当我们尝试证明上帝存在时,实际上已丧失了与他的关系。既然要证明,我就不是仆人而是法官了。他认为人一定要了解与上帝的关系,是被造者与创造主的关系。人的思想不能产生一位上帝。人的头脑可以想出许多理论来证明上帝存在,也同样可以想出许多理论来反对上帝存在。假如我们不是以被造者立场来思想上帝,就完全不能思想上帝了。齐克果重行介绍圣经的思想。
  而当近代西方哲学孤绝于上帝,孤绝于人,陷入冷酷迷惘的困境里,马塞尔重新肯定宇宙中有一种看不见的感情存在,人类心灵深处渴切需要宇宙中的完美者与他一起分担苦忧。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马塞尔帮失踪军属找回军人,他发觉自己越来越投入工作,关心并同情那些素未谋面的失踪者。他肯定人类有伟大的精神,能与他人沟通,进入他人心灵深处,有份于他人的苦难。他认为此时人不是孤独的。人类是有前途、希望、出路的。宇宙间有一位关怀人类的完美者存在,即上帝。他能与人同哭同笑。软弱时扶持,悲伤时关怀,欢笑时共享。绝对的真理,并不是人所不能理解的、高高在上的主宰,而是参与人类悲欢离合的神。哲学不能完全推论到这样一位神,只有从宗教信仰里才能找到。马塞尔本人至终从一个无神论者成为基督徒。绝对的真理原来是人类可以经验到的。
  宇宙间有绝对的真理,而绝对的真理能与人的生命感通。这真理若有爱、有悲悯,必向人启示他自己。
  孔了晚年时曾说:“知我者其天乎”。他是遭遇极度患难的人,有崇高的理想,想把当时的社会纳入正轨,想改变众生,但众生不听他的话。他席不暇暖,周游列国,不过想重建礼乐文化,却失败了。他的儿子早死,尝受白头人送黑头人的悲哀。得意弟子颜渊亦早夭,他痛呼:“噫!天丧予!天丧予!”学生司马牛患恶疾,他叹“亡之,命矣乎,斯人也而有斯疾也。”子路出仕不久即死于卫国的政变中。晚年时他说:“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宇宙真理有情,能了解人。患难使人觉得宇宙似乎无上帝的存在,这正是人生最大的考验:你是否仍坚持做人的理想?人格的伟大在此,人的真正自由也在此。孔子屡遭患难,似乎“天丧予”,但他在艰苦中,完成自己的道德人格。而且在经过患难后,发现道德本性有超越的根源,所谓“天”在夫子奋斗中默默呈现。他发现最高的真理——上帝,似乎隐藏在痛苦背后,而且了解他。“天”,是有位格有感情有悲悯的神,是至善的本体,与夫子相知、相感、相通。世代无义,天却有情。不过他并没有向人说话,夫子只能默默体识:“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天没说什么,但藉宇宙四时生化,向人启示他自己。
  虽然人可以通过大自然和人生的反省去认识真理,但人性因知识的限制,无法完全了解真理。真理有情、有爱,必完整地向人启示他自己。
  因此这一位神介入人类历史,来到人间找寻人,指出人类的困境和出路,深切了解人的痛苦。他就是“道成肉身”来到世间的耶稣基督。他经历人类的悲欢离合,受苦、受辱,经历孤单、被弃,最后受死,承担人类的苦难、罪恶。宇宙最高的完美者愿意宽恕人类一切错误,种种罪愆。人人可以透过信心回到最高的完美者那里,分享爱、喜乐、和平,与他沟通。我们可以向天地舒展情怀,向真善美的源头敞开心灵。更新转化的生命在不断反省的过程里,可以不断创造而自强不息。
  国华,你可愿探索一下这启示对你个人和民族的意义?希望你能以信心与这位真理、生命的主宰相遇,且深相契合。不但使你生命更新,蒙福,也使他人因你生命得到祝福。我不住祈祷吾土吾民能回归真善美的源头那里,在天地间生生不息。
                       慕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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