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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称的对话──绘画样式的个体重组

王鲁(感谢著者授权)

  
  史前社会人类艰难的生存处境让人类的很多活动以集群的形式展开,艺术活动也不例外。无论是史前裸露在外的岩画还是后来洞穴密室的壁画,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当时集群生存的自然样式。之所以说是自然样式是表明当时人们对自然界的所知甚少试图在自然中寻求生存的庇护。艺术史习惯把乔托作为奠定西方现代绘画传统的天才人物,这时人类集群生存的模式已经发生很大的变化,个人生存的环境已从形式上摆脱了群居杂处的早期样态,虽然集体生活的社会结构并不稳定,生活的意识还控制在权势之中,但是个人的生活能力已是趋向自立。最初为了对应人口的日益增加和物质的日显贫乏,人类开始了地域上的迁徙,使用了天然的工具并且发现了自然的种子。随着人类的整体进程,人口的日益增加和物质的日显贫乏是永远的问题,对应的方式常常采取被动和主动的两种方式,被动的方式是延用天然的生活资料,袭守自然的生活方式,固化以然的生活空间,主动的方式是拓展身边的生活资料,发展自身的生活方式,再造虚拟的生活空间。
  乔托生活的时代是文艺复兴即将开始的欧洲,这时欧洲的经济地位在全世界范围内已以显露占据先机的势头。通常认为,欣欣向荣的经济生活给人们带来了较多的闲暇时间和适意的思考自由,但这只能说明艺术渗透的范围并不能表现出艺术发展的活力,就像富裕的经济生活并不能决定闲暇和思考的意义一样。为什么希腊艺术、埃及艺术、印度艺术和中国艺术没有占据现代社会艺术中心的地位,而是希腊艺术给了西方文艺复兴艺术增加了活力,东方艺术为西方现代艺术补充了营养?希腊、埃及、印度和中国无论在经济上还是在文化上在人类历史上都曾辉煌一时,如今依然是旧时的风景。其原因在于,个人生存的环境虽然从形式上摆脱了群居杂处的早期样态,然而对赖以生存的自然世界、集体生活的社会结构没有形而上的再认识。尤其在中国亚细亚的生产方式、集群的生存观念保留到了20世纪,归纳以然的自然现象,忽视必然的自然本体,虽然人们相对自然威胁的个人生存能力提高了,但是相依自然的独立存在意识抑止了。与自然分裂对抗的战胜自然和与自然分裂平行的应和自然是能力和独立的区别。宙斯和天神是人类希求的能力。
  自然人和自然界是复合的自然关系,对应人口的日益增加和物质的日显贫乏从自然界过渡到自然人。人类开始了地域上的迁徙、使用了天然的工具并且发现了自然的种子之后主动地过渡到心灵的迁徙、介入天然的改造、领悟自然的创造。从生存自主之立过渡到独立意识。这是人类新纪元的开端。
  既然人口的日益增加和物质的日显贫乏是永远的问题,那么地域迁徙和心灵迁徙也是一个永远的事情。因为从集群的生存模式过渡到集体的生活结构不只在于与自然相对而立还在于与人相对而立,后一种相对越来越复杂。作为自然社会的存在着是平等的,作为生命事实的平等起点怎样过渡到平等存在的生活事实就是人类社会要认识的问题了,人类社会要提供一个适合人类身心活动的复合空间。这样的一个复合空间不会是漫无边际的无限意义,因为人们在漫无边际的无限找不到身体的立点、心灵的支点和周身的关系。这个复合空间应该是一个可以满足的「形式」──容纳所有之间的联系,包括交叉的情感、信息和现实的起点、终结;容纳有也容纳无;容纳矛盾和冲突;容纳认识和不认识。形而上的思考也就成为人类的必要了,这个形式本身也包容这个必要。我们泛泛而言,中国发明了日昝却没有细化时间;希腊掌握了公式却没有植入机械;埃及相信灵魂却拒绝死亡;印度同情生命却蔑视痛苦。其实宽容的真正含意不是忍让、迁就和原谅而仅仅是承认、接受和关心。
  人在自然中确立还要在集体中确立,实在是受到了生存的限制,置身一个满足的「形式」是出于人类的需要。当人们的身心受到了发展的限制只好在这个形式中寻求立身的位置。这些满足都是人类的实际而不应受到虚伪的指责。
  怎样既简单实际的打动人又易于设身处地的去实践,这就要从生存的需要入手。在新纪元的开始,人类开始传递着这样一个消息: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这时人类的场景已经敞亮了,上帝的光能张开这个「形式」。因为上帝的光满足人类的面对和向背,满足生物的视觉和内心,满足生存的时间和空间,满足人类的承认和拒绝……上帝的光是真理吗?可以说不是真理也可以说是真理:之所以可以说不是真理,是因为上帝的光不是寄托的形式主义,之所以可以说是真理,是因为上帝的光是满足的形式存在。寄托和满足是人类对形式的混淆,如果人类只是在上帝之光中寄托而不是满足,我们还不能说就有了存在的确立。实践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实践是与真理的唯一联系。如果仅仅是「不要做牛马我们要做人」,其中所指的人仅仅指向摆脱低限生存的状态,如此为人的确立有待于完善,一是作为生存的保证这是无可厚非的,作为存在的确立还有一段路程,二是平等的确立不能有一个目的来满足只能以一个基点来设定。转移初使的起点为最终的目的,平等的追求也会沦为形式主义的循环。先富起来同样是无可厚非的,进一步而言,人为的因素可以依托某种形式,但是为人的因素仍然需要某种形式的保障。艺术的形式维系也就不言自明了,否则艺术还有什么意义,不如打一只小板凳,更不用说造一艘航空母舰、宇宙卫星了。
  Some great power calls me forth to unknown ways, and thither I must go, seeking ever to find and to know the God for whom my spirit yearns.
  乔托的时代,欧洲已经接受了基督宗教,「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的声音已经念叨了一千多年,以至人类成群结友纷纷相约上帝之城。但是人类集体的生活方式决定了人类的能力和独立相生相斥的关系,这种关系只能相对明确而不能最终消除,这种关系会伴随人类社会直至世界的末日。这种只能相对明确的关系构成的黑暗死角,致以取代上帝之光的种种形式的真理之光发明。真理之光无以满足的形式以前景代替了方向,在不及处清楚在可及处迷失。终极关怀也是现实的关怀,集体的生活方式构成了相生相斥的关系,那么拆解这一关系就不能在集体中完成,就要在与上帝的关系中组建,使相对明确的能力和独立变成绝对的平等。
  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前提下产生的能力和独立意识有助维护人类集体的生活方式,脱离这一平等意识前提出现的能力和独立的追求只能维持人类集体生活相生相斥的紧张关系。然而恰恰是后一种平等意识成为人类集体生活的现实,于是,在与上帝的关系中组建平等的意识以企维护人类的生活方式是每个时代的事情,乔托的时代也不例外。基督是路,这条路没有出路,前途却就在每个人的身边。
  每当人类技术进步、经济高涨发展时期,社会的矛盾就会凸显出来。面对日益凸显的矛盾,人们就会在平等的问题面前调整生活的社会结构,思考人类的自身问题与上帝的关系,如果单一的调整现实的社会矛盾,形而下的平等观念不具备满足的「形式」,实现不了个人的能力和独立;如果单一的思考人类与上帝的关系,形而上的平等意识就会脱离集体生活相生相斥的现实,仍然不是能力和独立的实现。有了一千多年历史的十三世纪的欧洲正处于这样一个时期,过多的抽象思考人类与上帝的关系既演绎了权势也违背了个人实际。与上帝的关系虽然是个人的事,但是个人是要与社会发生关系,让他有信心成为社会中的一个单元,否则,仅仅是逃避这种关系那不是对个人的拯救而是对个人的封杀,不但不能维护人类集体的生活方式,反而会把矛盾进一步激化。文艺复兴不应该被看成是哪一条线路的单一高扬或低落,应该视为人们再次审定能力和独立的真正意义。这才是觉醒,这一觉醒成为西方世界永远的提醒。
  乔托(1267-1337)出生于意大利佛罗伦萨的郊外,铁匠的儿子,幼时放羊,早期跟随契马布埃学艺,一生主要是为教堂绘制壁画。在他之前的艺术与人类的整体发展样式同步,主要处于与自然相对而立的阶段,神庙雕饰、冥器彩绘、室内镶嵌、教堂建筑主要反映了群体生活的宗教和神话特色。就是一些为数不多的公共艺术也是一个群体自然竞争的载体,战争的纪念柱,胜利的凯旋门,政议厅,帝王像,主要还不是考虑到集体生活的个人意识。中国正视到与自然相对、与人相对的矛盾不是承认矛盾而是转化矛盾,以集权和专制国家文化模式承担矛盾从而促生了个人却架空了个体。
  资本生产的萌芽初显于十三世纪的欧洲,既引发了社会矛盾也带来了经济的发展,资本经济的发展期也是向自然的扩展时期,认识自然利用自然,从而发明新的生产工具和创造新的生活材料。科技虽然是第一生产力,但是科技的发展取决于人们是主动地利用自然还是被动地寄生自然的独立意识,主动地利用自然就是要从对自然本体的认识中寻求启示。如果就某种意义而言,封建社会是群体独立于自然的国家观念形成,那么资本社会是个人独立于集体的社会意识的开始,这才是真正的文艺复兴的含义,人们在从对自然本体的认识中领悟了个人独立的意义和科技发展的方向。当然独立是积极的自觉之思,不是消极的自断之想。《创世记》记录了人类与上帝的创造分裂,并且预言,重申与上帝的关系是个体的独立拯救,放弃与上帝的关系是个体的独立丧失。艺术的区别在于他是一个传统还不仅是物质和闲暇就能操作的美术。
  乔托创作的教堂壁画不是普遍适用的马赛克镶嵌样式,是从湿壁画过渡到乾性颜料的使用。几乎与此同时,欧洲完成了油画决定性的技术革命。直至现代艺术潮涌之前,色域宽泛可塑性强的油画成为西方绘画艺术主要的表现手段。适宜于随心所欲事无巨细表现的技术媒介让人们相信一切不是一个意外。
  乔托接受的委托超出装饰普遍的建筑物固定墙体,一部份是绘制于木板上的祭坛画。随着礼拜仪式的变动,绘制于木板上的祭坛画易于移动的特点更适宜于宗教节日习成的日常庆典活动,祭坛画由此延变为西方架上画的最早样式。直至现代艺术潮涌之前,便于倾诉易于展示的架上画成为西方绘画艺术主要的表现形式。锺情于自然启示领悟自然奥秘的内心表白让人们相信一切不是没有根据。
  相对于同一时期其他艺术家,历史上并没有留下确切的文字证明哪幅作品出于乔托的手笔,但是许多名望都归到了他的名下,就像油画和架上画能在他那个时期找到成立的依据一样,西方传统的绘画要素都可以在他的创作中寻觅基因,乔托成了画家的代名词。这是人们的有意识,因为人们开始在行业中为个人确立一个名份:个人可以在行业找到名份,行业可以使个人实现名份。有了个人的实现,群体的依附观念开始转向集体的合作意识,行业的艺徒传授转向职业的社会教育,这是基于「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
  的形而上前提建构相对合理的社会形态,明确现实的规则。取消了这个形而上的前提,谁都知道合作只能确立关系,教育只有承认差异。道德规则无效,把上帝视为道德,上帝坐视不问,造成对上帝的误会。
  绘于板上的祭坛画样式以表现圣母和基督的画像为主,慢慢地在画像周围增加了一些人物,有圣徒也有平民,适其时,也有一些单纯描写圣经故事的祭坛画引入了人为的注释和世俗的祭拜活动,随后,平民和世俗活动成为主要表现的样式,圣像易为人间肖像,联画易为组画。信仰既是人类群体生活的内容之一也是个人生活的一部份开始转向信仰既是个人生活的一部份也是人类集体生活的内容之一;艺术既是集体生活的内容之一也是个人的创造的一部份开始转向艺术既是个人的创造的一部份也是集体生活的内容之一。这是西方的美术史,不是中国的西方美术史。
  祭坛画是这一绘画样式的统称,在欧洲一般有三种程式,分别为:altarpiece(单幅画), diptych(双联画),triptych(三联画), 统称altarpieces(祭坛画)。所谓联画是指画板之间有折叶相连,在圣事结束之后可以向中间收拢,像一件屏风一样把画面保护起来。单幅画多为描绘被天使围绕的圣母和基督的画像;双联画多是一边为天使围绕的圣母和基督的画像,一边为敬拜的人们和圣徒;三联画则是在主体圣像的两边再各配上一幅表现圣徒的画像。画家也常常以单幅画面来完成联画的构图形式和表现内容。在三联画上表现的圣徒由于他们的面孔都朝向中心的画面,看上去像是在对话,于是这样的构图形式也称作sacra conversazione(灵语心说)。乔托之后的祭坛画样式有了很大的变动,人们渴求独立却惧怕孤独,绘画样式的个体重组是一样的心情。圣经启示人们不拜偶像,上帝不是此岸和彼岸岸然的偶像,上帝与人不再依附的信心,平等是人类唯一奉献的祭品。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全靠我们自己。」如果我们自己是一个群体依附的国家观念,没有国家就没有我们个人的生命,没有党就没有我们现在的生活,那就只有我们没有自己,「自己」就是无法依靠的。现在虽然提倡集体合作的社会意识,人们可以走出群体的民族划限追求一个集体的生活模式,人们仍要辛苦的照顾自己,相生相斥的矛盾仍然会集中到个人身上,「我们」就是不该去靠的。
  20世纪初的中国,自身的生存受到了威胁,无论是历史的原因还是现代的原因,中国都还处在群体依附的生活形态之中,依附过去的传统幽灵,攀附新生的救生偶像。上半个世纪我们为生存而奋斗,下半个世纪我们为存在而争取。随着职业细化的社会建构,合作的意图越来越迫切,规则越来越明确,人人平等的依托的基点越来越重要。为了适应我们的国情,人们应该正视人类的文明,而不是虚伪人类的文明。
  随着人类文明的整体进程,地域的概念越来越淡化,西方不再是单一指向一个地域概念,现代艺术解构中心主义的主张正是西方语意向四围展开的,你仍然可以说西方不是任何意义上的中心。基督教文化不能成为人类统一的定式,基督信仰已经深深地影响了人类现代社会的进程,尽管形式不一。
  在十四世纪的一个日落黄昏,在地中海岸的意大利,乔托钟楼里激情回响起西方中世纪最后的钟声,绵绵若绝,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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