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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国华的信(一)》四·神的跫音

李慕华


国华:
  “倘若神是存在的,这位神又是慈爱和全能的,为什么世界仍然充满苦难?”“倘若这个世界的创造主是全善圣洁的话,为什么世界会充满罪恶?”
  原想循序和你谈启示问题,既然你提出了这个千古以来无数思想家百思不得其解的难题,也就试着与你探讨。想深一层,苦难正触及个人信仰的实存问题,它的结正需要启示的亮光去开解。
  前几封信分别从哲学家、科学家的角度去看神的启示,这封信就从个人苦难的经历去看启示问题罢!当你平安稳妥的过日子,快乐忙碌地读书或干活,享受人生时,我向你大谈苦难,希望不会象是一个人置身暖房吃着山珍海味,听到冰天雪地里的人饿冻的景况那样格格不入。一个人在顺境里能敏于探索和观察,正显示他并非活在象牙塔里,也没有强烈的自扫门前雪的个人心态,且意识到自身与黎民百姓的命运休戚相关。那正是自古以来中国知识分子与民同忧共乐或对整个神州大地先忧后乐的心态,是无法割舍的传统。当你向我发出这问题时,你必然意识到众生的疾苦,心中隐隐作痛。
  一个人遇到欺压、疾病、死亡的恐惧时,会喊道:“神在那里?”或“神啊,救我!”这种本能的反应,正是中国人“穷则呼天”的意思,这种呼喊也往往超越理性。我该如何回答超越理性的问题呢?你提出的问题背后有个假设:“神若是爱,他不会叫人遇到痛苦。”我们为什么要把痛苦排除于人生之外呢?如奥林匹克运动员经过艰苦锻炼,把体能推至极限,最后打破记录,这不是挺快乐的事么?
  现实经验中,经过努力克服困难阻碍所得的成果充实、最有意义、最快乐,虽然过程是痛苦的。现实界里,痛苦与快乐并不对立。没有痛苦的快乐是不可能的。正如你经过苦读才考上现在就读的大学一样。只有快乐的世界不过是幻想中的乌托邦而快乐以外还有很多有意义的事物,譬如自由、奋斗……
  如果你因苦难而否认神,认为世界是非理性的,人生毫无意义,那么你又如何去理解这纷乱世界中的规律条理?如何解释我们在现实经验中经历到的美善正义?人为何在万般艰困打击中一心要挣扎做好?最后胜利若非属于真理正义,为什么许多人赔上生命也去竭力争取?为什么我们要肯定人性中的美善而否定人性中的丑恶?面对苦难问题,不仅仅是面对宗教问题或理性难题,更是赤裸裸面对自己的存在问题!甚至整个民族的存在问题!十年文化大革命的浩劫,使我们面对人性最幽深处和整个神州大地的毒疮,使整个民族事后从巨痛的反省里苏醒过来,面对民族生命的实况和未来走向。苦难就有如警号了,并使我们痛定思痛。
  我想谈谈旧约圣经“约伯记”里,记载一个“完全正直、敬畏神、远离恶事”的人,名叫约伯,他在一夜之间遭遇天灾人祸,失去所出产业、牲畜、家仆、儿女,牲畜被强盗掳去,家仆、儿女惨遭横死,约伯在痛苦中“并不犯罪.也不妄评上帝。”后来他自己更身染恶疾,从脚掌到头顶,长满毒疮。他妻子对他说:“你仍然持守你的纯正么?你弃掉上帝,死了罢!”然而约伯并没有因此犯罪,也没有埋怨神。
  我不禁想起孔子晚年在历经困厄不幸后说的一句话:“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人非草木,正如孔子骤然听到自己心爱的学生颜渊死的消息时,曾痛极而呼:“天丧予!天丧予!”约伯在痛苦中亦不免口吐苦言。来安慰约伯的三位友人,竟不体谅他的身受、感受,起而卫道,对他晓以大义,企图用传统宗教观念去解释他受苦的原因,为神的公义找个“理性基础”。为了方便自己脑袋的正常操作程序,把苦恼解释为神对人的惩治。约伯检讨自己,觉得这不是理由,于是与二位友人展开激辩。约伯不幸被引寻陷入纠缠不清的理性争辩中,而谁也不能说服对方,直到上帝亲自从旋风中对约伯说话,才结束这场几乎无休无止的口舌争辩。
  你一定希望知道,“约伯记”里,上帝到底对约伯说了什么?上帝的第一句断语是:“谁用无知的言语,使我的旨意暗昧不明!”然后神引导约伯仰观、俯察、并思索神在宇宙、自然界的启示。
   “我立大地根基的时候,你在那里呢?你若有聪明只管说罢。你若晓得就说,是谁定地的尺度,是谁把准绳拉在其上。……你自生以来,曾命定晨光,使清晨的日光知道本位,叫这光普照地的四极,将恶人从其中驱逐出来么?……你曾进到海源,或在深渊的隐密处行走么?死亡的门,曾向你显露么?死荫的门,你曾见过么?地的广大,你能明透么?你若全知道,只管说罢!……你曾进入雪库,或见过雹仓么!这雪雹乃是我为降灾,并打仗和争战的日子所预备的。光亮从何路分开?东风从何路分散遍地?谁为雨水分道?谁为雷电开路,使雨降在无人之地,无人居住的旷野,使荒废凄凉之地得以丰足,青草得以发生?雨有父么?露水珠,是谁生的呢?冰出于谁的胎?天上的霜,是谁生的呢?……你能系住昴星的结么?能解开参星的带么?你能领出十二宫么?能引导北斗和随他的众星么?你知道天的定例么?能使地归在天的权下么?你能向云彩扬起声来,使倾盆的雨遮盖你么?你能发出闪电,叫他行去,使他对你说,我们在这里?谁将智慧放在怀中?谁将聪明赐于心内?谁能用智慧数算云彩呢?……马的大力是你所赐的么?他颈项上吒挲的鬃,是你给它披上的么?是你叫它跳跃象蝗虫么?……鹰雀飞翔,展开翅膀,一直向南,岂是藉你的智慧么?大鹰上腾,在高处搭窝,岂是听你的吩咐么?……(约伯记卅八章、卅九章)我不厌其烦把上帝从旋风中回答约伯的话抄录其中片段出来,是让我们领悟当中蕴藏的意义。
  事实上到最后上帝也没有直接答覆约伯的问题,为苦难提出一个理性的解释。他知道用理性去回答一个超乎理性的问题是不可能的,何况即使回答了,也因人的头脑无法完全理解而被歪曲、误解。上帝只是向约伯展示他创造的神奇、大能与智慧。神以创造的启示代替答案。约伯也终于领悟到理性本身的极限,宇宙奥秘不知道的事太多了,他转而从实际的经验中去找出路。最后他向上帝承认“我所说的,是我不明白的,这些事太奇妙,是我不知道的。……我从前风闻有你,现在亲眼看见你。因此我厌恶自己,在尘土和炉灰中懊悔。”(约伯记四十二:3/6)意思是,他从前只是在理性上知道神的存在,现在却亲身体验了。苦难往往驱策我们更深刻的去体验信仰的实存。他为自己无知的执着感到羞愧,恨不得把自己埋在尘土和炉灰中懊悔。承认上帝存在是一回事,亲自体验上帝存在是另一回事。正如我们从窗外看到屋内主人宴客是一回事,入内享受宴席是另一回事。倘若我们不硬将自己囿限于理性主义的框框之内,或许也会有更大的自由去感悟生命的种种。毕竟生命中有太多事物不是理性所能介说清楚的。
  当我们陷在理性的泥淖里动弹不得时,应该从另一扇门窗去认识生命。一位英国文学家说,“我相信神的原因,正如我相信太阳一样,不仅是因为我能够在四周见到它,更是因为没有太阳,我就什么都看不见”你大概没想过可以这样理解生命吧?当我们戴上一幅新的眼镜,发现视野不再模糊,周遭世界的景象立时清晰玲珑。当约伯陷在理性争辩的胶着里,和深沉的痛苦里,正值疑虑重重之际,神引导约伯看他所创造的神奇的万物,不但发现上帝的永能和神性,且为他的智慧和能力所折服。藉着伟大创造的媒介,约伯看到上帝的真实性,存敬畏和赞叹的心去默想他的工作。神的启示藉一切受造之物彰显出来。神学家史特朗写过:“这宇宙是神学的资源之一,圣经宣称神已经在自然界中启示自己。”神的声音透过创造的奥妙震撼约伯的心灵,他不再需要理性的答案,因为他透过启示和信心经验到上帝。上帝是生命终极的答案。后来神使约伯从苦境转回。苦难往往鞭策人、提醒人更深刻更实在的去思考神的存在,生命的实况等问题。
一位青年作家分析,约伯事件说明一个事实,罪恶不一定是苦难的直接原因。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苦难最终确是来自罪恶。例如整个物质世界的关系,就是层层相因的关系:工业废料造成环境污染,环境污染破坏生态循环,生态循环影响自然平衡,甚至造成气候反常,自然界不平衡影响农作收成,农作收成影响社会经济,社会经济又影响政治局势……恶性循环中的每个环节又跟人的命运息息相关。根据创世记前三章的记载,罪是从上帝创造的第一个人入了世界,从此大地受咒诅,人必终身劳苦才得糊口。大地长出五谷菜蔬,亦长出荆棘蒺藜。这个美丽的世界,同时是一个受罪恶污染的世界。论到罪的本质和核心,并非指凶残、暴戾的“罪行”,而是指人主动向那位造他的主宣布独立,企图扮演神的角色,以自己作为起点去审定一切,结果却反而扭曲了自己原先被造的本质,颠倒了整个世界原本的秩序,变成断线的纸鸢。失根的飘萍。一切问题,都是因神、人之间的关系破裂所带来的后果。宗教的道德主义者或非宗教的道德主义者所强调的教条规例,在解决道德问题上,其实只是舍本逐末,毫无功效。罪并非“被造”,而是人扭曲了神创造他的原意,是完美的亏损,自由的误用。人的救赎之道,在于如何恢复人、神之间的破裂关系。
苦何言哉!天何言哉!面临苦难,让我们从理性的纠缠里脱身,转而从自然界的启示和神的言语中寻觅出路。总有一扇窗导引我们从令人窒息的处境中获得更生。当黑暗笼罩大地时,让我们从灵魂的悸动、原野的脉搏、历史的潮汐、去聆听神的跫音,或如众水滔滔的响声,或如青溪潺潺的细语,使我们从痛苦中获得安息。正如圣奥古斯丁说的:“上帝啊,我的心得不到安息,直到安息于你。”
  就此搁笔,再谈。
  慕华

信仰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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