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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踏响未来的步履——宿命与神旨之间

李慕华


国华:
  接获你的来信,忧心忡忡。那个眼底闪着光芒、热爱生命的少年,哪里去了?我不知道近几个月来你遭遇何事,只知道你的来信逐渐减少,越来越简短,且字里行间流露出委命、自我放逐的态度。你对未来似乎感到迷惘,莫非你觉得明天难以掌握?
  现代诗人在人生的追寻与挣扎中,偶尔也会流露那种生存的无奈,如白萩在长诗《风的蔷薇》里申诉的:
    站着;我是风里的生命
    站着
    无可奈何地站着
    被命定地
    成为一株蔷薇
    无可奈何地要站着
    这里
  一位女作家则在她的散文《灯盏花》里,流露面对死亡的无奈之情。她同情窗前死了的灯盏花,“它横放着的躯体仍然是美丽的,看上去就象是一个突遭横祸的美女……。”她不断测度它无端死去的原因。“我回想着昨天晚上的情景,一夜里我静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如果它就在那个时候死去的话,我理应可以感觉得到。死亡必然是带着某种特殊的气味,如果它降临我的家门,我必然能够感觉得到。我又回想起今天早上躺在床上的情景,我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天空愈来愈亮,如果死神就在那个时候来到我家,我必然便可以认出它来了。那么这灯盏花到底在甚么时候死去的呢?它到底有甚么想不开的事情,说死就死,一点也没有转圜的余地呢?”
  虽然他们在作品里表达了生死无奈之情,表面上似乎带着一点宿命的意味,但我敢说,他们是没有放弃生命的。诗人仍然追寻、创作、写诗,而女作家对死亡质询背后,正透出生命的款款深情。潘晓在一方面谴责“庸俗的现实”,另方面又“随波逐流”之余,仍然发出“不甘心浑浑噩噩”了此一生的挣扎的呐喊。
  虽说蔷薇被命定成为一株蔷薇,是风里的生命,无奈地站着,但怎么没想到她那一番气息命脉、风姿美态,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恩宠呢?灯盏花虽不明究里的死了,但灿烂的活过了,就是一场胜利,值得喝采欢呼!
  陶渊明仕途受挫,归隐田园,仍“俯仰终宇宙,不乐复何如?”何况你生命仍未真真正正投入壮烈的战斗,怎么可以就先行缴械呢?
  不错,我这一个肉身,能狂喜、复大悲,会困倦、痛苦,也会欢欣、跳跃,能创建、亦能毁灭,是一切烦恼之源。难怪郑敏要赞叹唯独婴儿和死者是这混乱世界的无忧者,或还未失去非世间的真实;或已舍弃了世间的真实,或还没开始烦恼,或早已把烦恼遗忘。虽然如此,上帝之子耶稣尚且愿舍入尘寰成为人身,俯就卑微者如我,我又怎不对生命心存感激敬意,仰首以待,站在那自有天地以来从未有过的清飒爽亮如初晓的肉身面前?要知道这一番气息命脉是我们未曾祈求就获得的恩赐,这一身骨骼筋络是不曾耕耘便有的收获。即使在我们最失意的时刻,最黑暗的日子,只要我们仍可以听到心脏、脉搏的跳动,仍可以领会心灵深处的悸动,生命仍蕴藏无限生机,未来仍等待我们去叩响。那位人子耶稣能临格于最隐蔽的角落,没有一扇封闭的门扉他不关注。
  我今日这副肉身,会是他朝的髑髅;此刻脑里的才智慧觉,无非他年蚁蝼的宴饮。然而,此时此刻我有幸仍能聆听八方风雨,感知春华秋实,辨识星云。我的生命若曾如诗绽放如花吐艳如木屹立,残冬时化为尘泥亦无憾。问题是若不曾绽放、吐艳、屹立,即先行萎顿,那真是宇宙间最大的一种奢侈了!
  我不知道你近来遭遇何事,以致如此闭锁自己,我不知道你遇何种挫败,以致抱委弃的心态?我们从来不因基督徒的身分而对失败具免疫力,可能我们要走更多冤枉路?只因我们要活得认真,不甘心放弃。眼前一点得失成败算不得甚么,我们知道前面的目标,知道“洪水泛滥的时候,耶和华坐着为王”,知道上帝在耶稣基督里为我们所成就的,欣然回应他发出的呼召,以至我们乐意去更多认识他,更深爱他,更愿遵行他的旨意。
  可能我们为寻求他的旨意和引导,而有一段挣扎的历程,而我们的上帝不断敞开机会之门,容许我们失败,顾念我们挣扎之苦。因此,我们跌倒了,再爬起,失败了,再来过。在人生的战场上,在信仰的道路上,我们勇于尝试,勇于进取,在种种缺憾中创造更丰盛的生命。我们无惧于暴露自己的不逮,再尝试再失败的可能。
  耶稣受苦之前预知门徒彼得会不认主,彼得大大吃惊,他是主的爱徒,怎会不忠?怎能失败?主说:“我已经为你祈求,叫你们不至于失了信心,你回头以后,要坚固你的弟兄。”为甚么耶稣不为他不跌倒而祈求,反为他失败后不至失去信心而祷告?我们生命里的杂质要炼净,渣宰要除掉,除非透过失败的打击。我们果敢刚毅的性格往往从软弱中锻炼而得。重要的是不怕面对未来的挑战,跌倒后知道谁站在我们身边。绝不是命运,绝不是恶者,而是那以永远的爱爱我们的主。然后我们回头去坚固其他弟兄。
  国华,我们的信仰并不是萎缩闭锁的,我们的人生是敞开富创造性的。我们无惧于人生战场上种种试炼挑战,和试炼挑战中可能面临的软弱失败。我们信心需要试验,试验中就有失败软弱的可能。亚伯拉罕被称为“信心之父”,但他有几次因缺乏信心而闹出事来。我们在软弱失败中,亦并非就此安于现状,不思进取,害怕再尝试再失败的可能,并自我安慰,美其名“顺服上帝的旨意”如鸵鸟埋首于沙堆。尼采何以不遗余力攻击基督教信仰,说教会鼓励一种软弱的“奴性道德”?他的观点偏颇,但不可否认他对宗教的态度是认真的。
  谁说基督徒生命成长的过程,只容许“得胜”,而没有挣扎眼泪呢?耶稣在十字架上的得胜(指救恩的成就)之前,是客西马尼园的挣扎、痛苦、忧伤、孤独。……
  耶稣复活升天后,圣灵降临,门徒被圣灵充满。彼得无惧于面对数十民众讲道、在公会受审,谁想到他曾在侍女面前三次不认主呢?当时鸡叫之后,被捉拿的耶稣在不远处转过身来看彼得。我不晓得彼得接触到的是怎样的一种目光?那目光必然不是严厉的、责备的,而是深沉的谅解、温柔的忧伤、宽容的抚慰,这种目光比责备更能刺透彼得的心。四本福音书中,只有路加福音记载“主转过身来,看彼得。”我每读到这一句,总是感到震憾,虽然每回感受的程度不同。世间有谁碰触到这种目光,而不会象彼得一样出去痛哭?这目光必然一生照亮他,是使冻土融为春水的能源,是跌倒时扶持的力量,是流泪时不至绝望的抚慰。……国华,想想这目光,当日主怎么看彼得,今天也怎么看你。对基督徒来说,每一次失败都是他迈向成功的脚踏石,每一次跌倒都成为他往前走的磨炼和鉴戒,他知道每一个挫折的背后,都是一个新的机会。但另一方面,我们对失败成功的看法,不是表象的,是透过信心的眼睛,从更长远的角度去透视的。
  主耶稣在客西马尼园祷告:“父啊,倘若可行,求你叫这杯离开我,然而不要照我的意思,只要照你的意思。”罗马统治的时代,十字架是羞辱失败的记号,但上帝使十字架成为得胜的记号,因为十字架,耶稣完成了救赎工作。表面的成败不是我们衡量人生的尺度。问题是,到底上帝的旨意如何?重要的是,我们对生命的态度如何(是萎缩闭锁的?是敞开创造性的?)
  缅甸开荒先锋耶德逊夫妇,几十年工作才带领几个人成为基督徒,但他们翻译了圣经功不可没,而直到他们死后,他们的果子才结出来。他们信心的眼睛无惧于眼前表面上工作的失败,坚持到底,终能成就上帝的旨意。
  有人以为凡事亨通就是走在上帝的旨意里,也有人以为受尽误解、挫败,才是走在上帝的旨意里,这两种极端,都只看表象。有些人成功,可能是因他舍窄路而不行,有些人失败,可能是自食愚昧顽固的苦果。作为一个有限的人,生活在一个万变和相对的世界里,总有好些情况不是我们能立时肯定的。我们人生每一时刻都需要倚靠上帝运用信心、智慧、力量,去探索我们的前路,寻求他的引导,去作每一个决定。有些人却懒于反省、探索,只想要一个公式化一成不变的答案,以便机械性地踏步上去,无需挣扎,没有痛苦。这种情况,和上了发条、不由自主地随机器设计的旋条而活动的娃娃有何区别?人类有时漠视造物主赋予人的尊严、自由、智慧,莫过于此。
  愿我们有敏锐的触角,深知上帝在每一种处境里对我们说的话,“察验何为上帝的善良,纯全可喜悦的旨意”。不论在顺境、逆境、月圆、月缺,不论是健康、疾病、成功、失败,愿我们学习去聆听上帝的声音,寻求他的带领,在种种不肯定与冒险中,回应他的召唤,勇敢踏出我们信心的一步,去创建我们的未来和更丰盛的人生!
                      慕华

信仰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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