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国华的信（一）》十一·人的价值

国华：
　　终于收到你的信，知道身体无恙，我也放心了！原来一个多月前大考一结束，你立即迫不及待下乡探祖父去了。令我意外的，你竟然写了一封长达十页的信，缕述你详阅我信中的内容，反覆思索的过程。虽然思想尚有矛盾，所幸许多的积虑正逐渐消除。
　　你又担心宗教信仰会成为辖制人心灵的力量，而非将人的潜能发挥出来。你还忧虑做了基督徒，就要实践一套付出给予、服务大众的人生观，纵使心源枯竭或心有余而力不足。其实，基督徒爱的生活是生命自然的流露，毫不勉强。生命的源头在于那位超越万有之上而又入住人心里的主。基督徒除了贡献已力、服务社群，更能欣赏并享受上帝的创造，他们的人生是富创意的人生。真正的信仰，使人心灵解放，并非辖制的力量。人为上帝所创造并为他所爱顾。人绝非匍伏于上帝脚下丧失个人意志的卑微存在体。新生命赐给我们的是更美的自由，更辽阔的天空。真正的信仰，导引我们发挥生命无尽的创意和爱的能力。基督教信仰首先启示我们的是上帝的创造，以及创造中人的价值。救赎的其中一个意义，就是如何恢复做一个真真正正的人，那按上帝形象所造的人，那曾失落而今复得的“人”！
　　打开人类的历史，是人失落的历史。奴隶的社会、残酷的战争、人与人之间各种抢取暴夺等，人性的尊严被践踏。然而从东西方历史里，无数哲人、英雄、诗人身上，我曾看见天才的华彩。上溯古希腊历史，从古希腊人的人生观中，亦发现到他们重视人的价值。
　　古希腊人的核心观念中有一种不可动摇的信念，即个人的价值。地球上大部分地区尚在东方专制政体统治下的悠邈古代，希腊人即已发展出他们独特的信念，认为人之可贵绝不在作为一个万能统治者的工具，而在个人本身。他们不惜任何代价以求完成自己，他们所建国家的性质，对他们此种努力也恰好正有助成的作用。
　　在希腊，地区与地区之间都有山海阻隔，中央集权方式自不可能，人民也就无法仅以某一行业的专长自限，而不得不向无所不通、多才多艺的途径发展。每一分离的社群都深知自守，社群的每一个成员也都深明自己的责任。此外，希腊的气候又干燥凉爽，天朗气清，易培养人习于行动；而经常就在身边的大海，更足使人自然练就了不凡的目力与双手的技巧。人民亦文亦武。
　　大自然对希腊人所施的严格教育，使他们格外体认到自身的存在价值。凭仗着此种自我认知，他们才达致了对人类文明特具贡献的重大信仰：人之可贵就在他是独立具体的人；人之应受尊重，就只因为他并非任何工具，而是一个独立存在的自我。因此每个人都要求有权去作一切自己能作的事，在所属社会内发挥自己的全部潜能，而且说自己想说的话，走自己愿走的路，通通不受任何人干扰。此种自由信念由于个人荣誉之深受尊视而特获支持，并得到实践的培养。
　　希腊人重视个人成就，亦有人皆应善尽其天赋的践分自觉。希腊人认为只要是应做的事就必须把它做好，因此连今日所见他们最普通的陶器都卓然有其特色。希腊文学更充分表露出对于人生价值睿智的品赏。
　　希腊人认为人的本分在于“善尽其才，自贵其性，委身高洁之业，创制瑰奇之物，珍摄四体而长守清明，辟鸿蒙，开轨范，而益以敦睦乡党，协和家邦，共逐其熙熙洽洽的生活。”希腊人一方面善于发挥个人的天才禀赋，另一方面不忘对邻里乡党家邦的责任，在个人与群体生活之间取得协调。希腊人一方面热诚尝试各色生活实践，另一方面谨守“适可而止”的箴言。
　　希腊的文化遗产，在于“深信人的自由、人确实高贵”的精神上。悲剧家沙罗克里斯说：“世界充满神奇，却绝无比人更神奇者！”希腊人深信理想的人生，应该是能使一切事物臻于佳善的全面追求，是以对身心双方的各色才艺都同予尊重。一个完美的人，应该是运动员、哲学家、法官、诗人以及其他各型身份多方面活跃生活的综汇。哲学家苏格拉底一度曾为雕刻学徒；剧作家沙孚克里斯不仅是将军，且在不同时期分别担任过联邦财政官、外交官及宗教祭司等不同职掌。希腊各项运动赛事得奖人有不少是第一流诗人、歌者、舞蹈家和音乐家在内。
　　从当时雅典政治家裴雷克利斯吊祭内战首批死难者的悼词中，我们可以看到希腊人刻画出的完人的形象：“我们爱美而不陷淫佚”、“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尚义崇功，民情自健。”、“在私生活中我们从心所欲同时优容他人；但在公共事物上我们守法且无宽假……我们服从我们赋予权位者的领导裁断。”、“我们熔情铸理，游艺依仁，而不流于柔弱。”正是美、智、仁、勇兼备，文武双全的完人。即有从心所欲的自由精神，又有同时优容他人的美德，且顾及法、情、理的适中。
　　亚里斯多德对“幸福境界”所下的定义是：“人之各种生命力皆各遵循其完美轨道时那种全面的运作。”
　　国华，不论人类的理想如何一而再，再而三的遭受幻灭，完美的形象如何难以圆成，并招致亏损，只要有朝一日人的信念未失，人的各种生命力皆循创造原初完美的轨道全面运作，人的尊严、价值必然回归。国华，古希腊的人生观，无形中阐明了基督教某些方面对人的看法。希望你稍能了悟于心。
　　上帝造人，有天赋的自由意志。一方面，人愿与上帝同工，有能力在美善上生活，发挥无比优越的潜能，彰显出人性的华美、庄严，上帝的荣耀、美德。另一方面，人也能离弃美善，背叛创造的原旨。因上帝授予人自由意志，将选择权交给他。德行不能强迫。没有自由意志，一切创造力徒托空言。自由意志，亦是人性尊严、价值所系。
　　人，不单只是一个“存有”（being），还是一个“潜有”（becoming）。因此他是一个没有穷尽的奥秘。难怪古希腊人要嚷道：“人即神奇！”
　　美国曾有一位九十岁出道的画家，被称为摩西祖母。她一生乏善可陈：一个平凡的主妇，尽了妻子、母亲、祖母的责任之后。觉得时间优裕了，最想做的一件事是画画，于是提起画笔。她的作品特异的风格、焕发的天才，竟令家人和国人都惊奇。“摩西祖母”一生为丈夫、子女、孙儿孙女而活，晚年时，她奇迹似地发现了自己隐藏了几乎一个世纪的潜能才华，完成了自我的创造。
　　心理学家说，人象一座冰山，露出水面的只是整体的三分之一。是否有人活了一辈子，他潜藏大半的才华还未显露出来？
　　你的生命正如朝阳，在平原的这一头。你的生命潜藏种种美好的可能，你的旅程或将是无限惊喜的探险。当你生命燃烧至平原另一头时，但愿你也能对上帝、对人生发出感谢赞叹的声音。
　　“各样美善的恩赐，和各样全备的赏赐，都是从上头来的，从众光之父那里降下来的。”谨以雅各书的一段相勉！
　　慕华

信仰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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