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生存于当代

　　
　　在塞外的天空下读有关明史的文章，看到"剥皮萱草"那黑暗的一幕，不禁扼腕长叹。朋友跟我说："有一篇文章写道，作者'愿意'生存的十个时代，其中有一个是宋朝，那时好几代皇帝没有杀过一个知识分子，政治开明，经济繁荣。"我脱口答道："值得一活的时代，不在乎经济有多繁荣，财富如何增长，国力有多昌盛，政治如何'皇恩浩荡'，一个时代值得一活与否在乎它为活在其中的个体生命提供了怎样的可能性。"
　　"我愿生存于当代！"我说。
　　"当代"有什么好留恋的呢？它让我生于中国农村的黑暗，长于左倾文化的狂燥与仇恨，扑腾于现代艺术的绝望与虚无。"当代"使我自幼年起饱受贫寒，因为教育体制的蔽端，又使我在本应最快乐的青少年时期陷于无穷的书山题海，学到的只是一些基本上没什么用处的死知识。当代使我在正当成年时在三个月内失去了父母，"当代"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然而我愿生存于当代。
　　那一天与朋友在酒桌上应酬，提到这个时代流行文化的虚伪性，说到享乐主义与消费主义如何麻醉着人们的心灵，提到快餐文化急功近利的倾向如何教导人不要生活中的奋斗与磨难，不要心灵的痛苦以达到人格的完全，追求的只是肤浅的快感和自怜的忧伤和自作多情的诵唱。
　　在零下数十度的雪夜里，在刺骨的寒风中，在当代，这几天报道说宁夏吴忠市的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为了躲避副市长下乡的车队掉入河中，十几位"肉食者"如何站在桥上眼睁睁地看着小姑娘沉没，然后上车扬长而去。
　　然而我愿生存于当代，在中国。
　　在这样的时代里，做为一名知识分子，进入体制内被豢养的道路已经断绝，不然我也许已经成了"被豢养起来的大多数"。做为一个知识分子，最大的社会功能无非是邦有道时对当代问题展开的对策性研究，并提出建设性的方略乃至把它付诸实施；邦无道时对不公义、不人道的事展开批判，所谓"站在门外骂街者"是也！然而当代进行建设性实践几乎无门，"站在门外骂街"等于找死。在当代，由于我们要面对的不仅是形而下的生存困境，更要面对"形而上"的困难：做为一个人在发展的层面上，做为人的基本权利的实现上的困难。
　　然而我愿生存于当代。
　　不论时代的潮流如何变幻，人始终渴望对于心灵本身的回归。是人们常常"赞赏山岳的崇高，海水的汹涌，河流的浩荡，海岸的逶迤，星辰的运行，却把自身置于脑后。"（奥古斯丁）。然而在当代我们终于有了一个机会，就是回到自己的内心，回到自己心灵的天空下，回到自己心灵天空的孤寂下。在自己心灵天空的孤寂下，鲁迅说："天地有如此之静默，我将长啸并且歌唱。"多少人在与自我孤独的对峙中饱受煎熬，更多的人因为面对自我之孤独的恐惧而逃向渲泄中的快感，这正是当代消费主义文化盛行的原因，毒品、性交易、纸醉金迷，这是这个时代心灵苍白者的逃城。
　　其实没有来自永恒的救赎之光，人在心灵中的求索是不会有结果的。从鲁迅到九十年代自杀的诗人们，他们的宣言是："盾牌的前面是空虚，盾牌的后面也是空虚。"所以鲁迅说："只能由我来肉搏这空虚中的黑暗了。"黑暗与空虚是能肉搏的吗？鲁迅这位当代精神界的刑天，挥舞那如戟的巨笔所指向的就是那人类心灵深处无边的黑暗。是啊！"刑天舞干戟，猛志固常在。"也就剩下这一身格格作响的肉与骨头与这个时代精神内核的空虚之魔对峙于无边的荒原了。
　　那么，从这人类精神的荒原上仰望，我看见了他，"生命在他里头，这生命就是人的光，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约翰福音》一章四节）
　　我愿生存于当代是因为我看见了这光。虽然曾经认为"人活上七八十年终不免一死，不如趁早了结。"如我的朋友所言"人们都说要为了幸福而奋斗，而我要问的是幸福到底是什么，如果我连什么是幸福都不知道，我又何必奋斗呢？"
　　然而在这个个体心灵求索的尽头我望见了你，我的生命之主：
　　
　　"你必将生命的道路指示我。
　　在你面前有满足的喜乐，
　　在你右手中有永远的福乐。"
　　
　　"我呼求的日子，你就应允我，
　　鼓励我，使我心里有能力。"
　　
　　虽然我曾说："自由首先是心灵的自由"，不管世界如何邪恶，肉食者如何不公义，我要让我的心灵只属于我自己，它高于民族，高于政权，高于集体、高于家庭，我一定要在这个"妨功害能之臣尽为万户侯，亲戚贪妄之类悉为庙廊宰"的世代里保持心灵这一片方寸之地的自由。然而，如果没有救赎的光，只有心灵自由又怎么样呢？那种自由只是因为对这个"吃吧喝吧，因为明天就要死了"的世代的拒绝，向自己的内心做最后的退却。那种对自由的坚持只是在一片汪洋大水中，力图持定一叶漏水的小舟。
　　然而，今天，因为信仰，因为对你的信靠与仰望，头顶开启了一片无限的蓝天。我知道，有你，我并不孤单。我知道："我来了，为要遵你的旨意行。"我知道，你把我差到这个世界上，在羁旅尘世中有你的使命和托付。因为对你的信仰与信靠，我知道自己的罪性，也知道让我心中对良善的渴慕服从于你的绝对道德命令的指引，在这个充满诱惑与试探的世代，真正行出你谦卑温柔的样式来。
　　在这样一个艰难世代中，因为你，我的上主的教导："总要效法那些凭忍耐和信心承受应许的人。"在与这样一个艰难世代的对峙中，是你给了我力量，相信："那等候耶和华的必重新得力，他们必如鹰展翅升腾。"是因为对你的信靠与仰望，"在你以外有什么神为等候他的人行事呢？"因为你，我们"在无可指望的时候，因信仍有指望。"
　　人生是如此容易陷于自怨、自怜。回归心灵的自由，在个人的小天地中玩"小国寡民"又能怎么样呢？是因了你的慈爱，使我们看见这个世代的创伤与苦痛，苦难中国创痛着你儿女的心灵。我的心灵曾经如此麻木，在母亲自杀后仍能在别人面前装出最乐观的笑容。然而，今天，为什么一次次想到中国，在为中国祷告时，你让我如此泪流满面。这样的中国不再是我过去左倾狂热时想据为己有的"万里江山"，这样的中国是一个在麻木、迷茫、苦难中的个体生命的集合体。"但愿我的头为水，我的眼为泪的泉源，我好为我百姓中被杀的人昼夜哭泣。"
　　是什么让这世代的痛苦如此煎熬我们的心，是出自于你的爱。然而我们的力量既然如此卑微，也只能"在没有公义的地方争取公义，在没有爱的地方付出爱"（程真）。
　　
　　"看哪！我的仆人，
　　我所拣选、所亲爱、心里所喜悦的，
　　我要将我的灵赐给他；
　　他必将公理传给外邦。
　　他不争竞，不喧嚷；
　　街上也没有人听见他的声音。"（太十二18-19）
　　
　　那么生存的艰难又能怎么样呢？那么人的基本权利无法实现又能怎么样呢？只有你给我沙勒法寡妇一样的信心，奉献出"一把面，一点油。"更求你给我们应许："你当刚强，大大地壮胆。"
　　虽然日月随旋，然而"虽然世界宇宙万物，渐渐都改变，耶稣不改变。"是你使我在宇宙万象的变幻中持定灵魂的锚，又坚固又牢靠，并且安然居住。
　　虽然诸世代的潮流如此变幻，然而你使我在这样的世代中相信："这世界及其上的情欲都要过去"，让我有信心行走你所定的道路上。
　　因此我愿意生存于当代。并不是当代赋予了我生命，而是因为在当代我望见了你。是你给我心灵的自由，给我慈爱的勇气，也给我追求公义的力量，我感谢你！
　　

信仰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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