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目录

上一篇 下一篇

走出恶的深渊—— 忆电影《发条橙》

杨学飞(感谢著者惠寄)

  
  一个阴郁的不时飘散出一缕缕凄冷惨淡气息的街头夜色中,一个老年流浪汉在说唱着一些什么东西,迎来了一帮对自身的存活隐忍着茫然、绝望的年轻人的肆意的毫无畏惧的无端殴打 ......
  仿佛不如此做是对自己存活过剩能量的浪费似的,仿佛不如此做是对自己义务的忽略似的。透过他们空洞的眼睛这心灵的窗我看到了里面的荒凉,和由此而可能爆发出来的恶的可怕。事实上,这就是部电影要呈现给观众的——通过赤裸裸的“写真”似的镜头。
  影片的名字叫《发条橙》,是10月10号晚我象往常一样没顾得上吃晚饭就匆匆跑去上电影欣赏课看的。这么久了,片子的细节淡忘了一些,感受却犹新。
  故事是在一个第一人称的苦涩的旁白的伴随下展开的。一开始就在一个极其压抑、扭曲.颓靡的皆与性有关的一些可能是白瓷的“艺术品”氛围里,几个目光冷峻的年轻人喝着据说是人奶的白色液体。其中一个是这部影片的主角,好像名叫亚历,有点记不清了,下文我用A代替他的名字。之后就有了开篇的那一幕。
  压抑的感觉有点不可承受,心像是被某物紧裹而有了窒息的感觉。
  我总是忍不住的想,这个来代上一节课的男老师放这部片子给我们看究竟有何居心?
  我继续看着A的满是暴力和淫乱的生活进展。
  在一次和另外一伙小流氓的暴力冲突后他们驾车到了郊外,以发生交通事故要借个电话为由闯进一作家夫妇中,殴打作家,强奸其妻子。镜头很冷地特写着作恶者和受害者各自不堪入目的、不忍入目的的表情......
  现场陆陆续续地走了一些人,大都带着不屑的神情,因为这内容和画面实在是太恶心了,我也庆幸自己没吃晚饭,要不然可能就要浪费了。
  鲁迅曾嘲笑中国文化不敢面对悲剧的事实,这又何尝不是人性中对善和美好的渴求的表现呢!不过是太软弱了,你不去面对,它还是存在的,还是发生作用的。我的心隐隐作痛,我知道我面对的是人性中恶的问题。
  后来得知这部电影是根据安东尼-伯吉斯的同名小说改编而成,据说这是一部科幻小说,这些内容发生在未来某时代的英国。在我的眼中这“科幻”一词成了预测,成了对人性和社会问题的沉重思考,散发出浓浓的问题意识,它是大导演库布里克的一部经典之作,属于我们那些日子里看的后现代电影系列。
  关于“后现代”这个概念可能目前还尚未成定论,但这并不妨碍每个人因着自身在面对其文化图景而有的感受而对其有所认识。它呈现给我的是一个混沌、纷乱、破碎、无秩序的世界。死、性、寂寞、虚无荒诞、尽现其中。我这里如此说并无贬义。相反,却是承认它有一种非常敏锐的感受力,和面对某些问题的勇气。“它源于20世纪以来那种文化解体的经验,尝试对这文化解体带来的不定性、虚无性及社会的控制性加以反省和理解”。这种问题意识的凸显是人对自身和社会反思的表现。人、社会只有经受住这种问题意识的解构洗礼后方能达到向死而生的重新建构,方能稳固地入驻现代,方能避免自己给自己创造灾难的悲剧。当然,这只是一个美好的理想。
  这种解构与重构的原初动力根植于个体人内心对自身残缺性、虚无性的体悟,和渴求完整、渴求超越之间的张力。如果一个人失去了这些渴求,那就有危险了。
  A的生活为何?
  终于那个苦涩的旁白说,优美的音乐是唯一支撑他生命的东西。
  我难道不是早就看出了他冷峻、空洞的眼神背后的虚无根底!?
  虚无是存在的无意义状态。意义世界的呈现是灵魂生命存在的本质。恒在精神世界的泯灭,“最高价值失去了价值”(尼采语),个体人遭遇这一冷飕飕的毁灭感的袭击无疑是一场内在的灾难。然而虚无并非总停留在这个意义上,它更是生命的一种敞开,它使个体人不遭虚妄价值的蒙蔽(因为凡能被虚无化了的价值形态都是虚妄的伪价值),使“此在”得以澄明而有可能进入存在之光的朗照域,重新追寻并委身给真正的神圣价值。正是这种去蔽、敞开意义上的虚无,才避免了他对自己以及他者的危害。而A的作恶形态的心性情绪显然只是在上述虚无意义的前半截。失去了一切希望和对莫名神圣的敬畏,僭越了“我在”的界限以放纵作恶为形式的生存态度给他者造成了灾难。
  A在杀了“猫夫人”后被他的两个曾遭其残忍对待的下手报复打晕后被捕入狱,判服刑14年。那个时代由于像A这样的恶性青年太多而造成了监狱资源紧张。为缓解这一问题和减少社会上的罪恶,当时的政府对这些青年采取了一项实验性的治疗措施。方法很简单:用个人电影的方式把犯人所做的恶事放大、加压,不停地给他们看。极端展示其残忍与血腥面,直到犯人自己从心理和生理上都对其感到难以忍受的恶心,而成为一个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对性也失去欲望的对社会毫无危害的“新人”,这也就是我理解的“发条橙”这个名字的涵义所在。看似橘子,其实是机械。
  在对A的治疗过程中不幸把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也夹杂进纳粹暴行的图象中,结果使A对这音乐也产生了极其恶心与难以忍受的感觉。
  治疗的效果在试验展示后机械般麻木的掌声中得到肯定。A可以回家了。
  值得一提的是在那阵主流的掌声之外有个在监狱事工的牧师对这治疗的后果提出反对意见,认为它抹去了人的神圣的自由意志。结果毫无疑问遭到当权者的否定,他们坚持自己的做法是对的,因为这减少了社会上的恶行。“上帝的爱之手总是颤栗的”,牧师我对你如是说!
  A回家后发现在家里面已经没有了自己的位置。
  于是出走。
  巧遇那个曾经被他殴打的老年流浪汉,并遭其一伙人的报复。两个前来解围的警察曾经是A的手下,惊讶的发现面前落魄不堪的受害者曾经是以前残忍对待自己的老大,便将其拉到郊外又是一顿往死里痛打后,A半死不活地爬到一户人家求命,谁知那竟是曾经受他所害的作家夫妇家。作家的妻子已经死了,他自己也因为那次受害而坐上了轮椅。那个轮椅成了他无辜受害的标志。他认出A来了,扭曲变化着的面部表情说着他被压抑着的满腔愤怒,可A已经奄奄一息了。
  作恶者成了受害者,角色的转换都是由于人类自己。我的身体像是突然被凉水泼了一下。
  在自然存在的裂伤中,裸然男女可以瑟瑟地拥抱。在人为作恶的摧残下,脆弱心灵何以面对并承负这种恶的真实?注意,我这里说“承负”而不说那种治疗措施所期望的“解决”是因为我站在已成受害者的那些人的角度来考虑这一问题。受害者心的创伤是无法抹去的,是到死相随的。存活的受害者对其只能是不可避免地承负,拖着有限残身。从这个意义上来看,“解决”对于已受害的那些人来说是没有意义的。这种解决是空谈,是不存在的。解决的意义是对于那些有成为受害者的潜在可能性的人们而言的,解决就是使这种潜在的可能性成为不可能。
  靠什么承负?这是一个我回答不了的问题。
  作家后来发现A听到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会极其难受痛苦。于是就用此音乐来折磨报复他,关在楼上的A实在难以忍受,从窗户里跳下来自杀。结果没死成。之后的画面是一大堆记者对全身裹满石膏的A的围绕......
  我不知道到这是不是电影结束了,反正大家都站起来往外走了。我也挤进影终人散的人群,木然地走在回去的路上,风吹过来,心有点凉。
  我一直没明白这个结尾是什么意思,幸好有个朋友也看过此片,他告诉我:“失效”。这真是一个敏锐的触角。是的,正是这“失效”的必然让舍斯托夫选择了耶路撒冷而不是雅典。让狂妄的人认清了自己的有限、有所不能!
  在自然本身的欠然和人自身的恶的阴影下,个体偶在脆弱生命的存活是那么地不真实,这就是我生存所在的自然时间和历史时间吗?为什么这么不真实?是不是应该有另一个新的时间维度:只有在其中个体偶在脆弱生命才是真实的,才得到肯定!?
  记得读过这样感动我的文字:
  “死寂的夜半,冥冥中幽远的隐处鸣响起默祷的钟声。那是心在祈祷叩灵,请她解答梦飘向了何方?”
  耶稣说:“天国近了,你们应当悔改!”
  
  2001-12-28
  

信仰之门

版权作者所有,文中观点不代表本站。

上一篇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