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源大战”反响强烈，“智慧设计”风波再起

基甸

近来在美国的媒体上和新闻中“智慧设计论”(Intelligent Design Theory，“ID论”)成为一个热门话题。尤其是最近天主教枢机主教萧伯恩（Schonborn）的一篇文章和布什总统的一次答问更造成了所谓的“起源大战”，引起强烈反响。

据信萧伯恩与新任教皇关系甚为密切。萧氏2005年7月在以自由派/左派倾向著称的纽约时报上撰文《在自然中发现设计》，指出生物系统的智慧设计特质见证了上帝的创造，并表达了他对达尔文主义进化论的质疑。他说：“任何否认或企图解释掉佐证生物的设计特质的压倒性证据的思想体系都是意识形态而不是科学”[1]。欧美舆论界有人认为萧氏的这种立场可能表明新任教皇将在进化与创造/设计的议题上偏离前任教皇约翰保罗二世（John Paul II)的立场，他们怀疑罗马天主教官方对进化论的立场可能改变（约翰保罗二世曾在1996年作出“进化论不仅仅是一个假设”的声明[2]）。针对这一点，萧氏在文章中称人们认为约翰保罗二世“相信进化论”本来就是一种误解，他的目的就是要澄清人们对前任教皇的这种误解[1，2]。

2005年8月，布什总统在一次答记者问中回避了针对他个人对生命起源的看法的提问，但表示他相信公立学校应该同时教授智慧设计论和进化论这两种彼此相左的理论。布什表示是否两者同教的决定应该由地方教育当局而不是联邦政府来做，但是布什认为“两边的观点都应该适当地教授。。。这样人们才能明白这场争论是怎么回事”。布什说“教育的部分（目的）正是让人们接触到不同流派的思想。。。你问我人们是否应该接触到不同的观点，我的回答是‘是’。”布什的这番讲话引起轩然大波，许多“科学界”和自由派精英人士再次对智慧设计论进行了猛烈的抨击，指责这个理论是反科学的“披上廉价礼服的神创论”[3]。一时间美国媒体上涌现很多嘲讽和批评，把相信智慧设计论和怀疑达尔文主义进化论视为愚昧牛仔乡巴佬的反科学迷信行为。

质疑达尔文主义进化论真的是反科学的行为吗？智慧设计论真的是“改头换面的神创论”吗？漫画式的丑化并不能给达尔文主义一方带来更强的说服力--尽管批评的声音中并非完全没有中肯之处。

就算“进化论不仅仅是一个假设”，它也最多只是一种理论/模式。进化论用来解释“微进化”也许是一种蛮好的模式，但是如果要用来解释生命起源，则有不少的缺陷。对进化论进行质疑的人，并非都是基督徒[4]。今天支持进化论、批评智慧设计论的人似乎特别喜欢指出进化论跟对上帝的信仰根本可以不冲突，而且其中一些人更指出进化论并无意也没有能力解释生命的起源，即使进化是事实仍然有“神导进化”的可能，等等。我认为这些论点颇有一些值得基督徒反思和尊重的地方。基督徒的确不需要“自作多情”，多此一举地给人基督徒一定要彻底打倒进化论或特别要以进化论为敌的印象。很多时候，对进化论的质疑是在科学的“疆界”内的正常的批判（如美国百名科学家的宣言[5]）。这样的质疑不但不是反科学，而且恰恰是一种实事求是科学精神的表现，体现了科学家面对科学证据（或证据之不足）应有的诚实。

就涉及基督教“神创”信仰的论争而言（请注意基督教“神创”信仰跟形形色色的“神创论”有非常重要的区别[4]），很多时候争论的焦点都已经超出科学的范围，而进入哲学/世界观/神学的层面。极端达尔文主义者把质疑进化论等同于“反科学”，归根到底，还是出于哲学/世界观/神学的原因，也就是萧伯恩所说的“意识形态”。因为对极端的达尔文主义者来说，科学的“界规”就应该是自然主义和无神论的，质疑达尔文主义的“原罪”，就是干犯了这个“正统”的“天条”，因而是异端邪说，因而他们需要挺身而出、剿灭异端、“捍卫科学”（其实毋宁说是“捍卫信仰”）。至于科学发现--尤其是现代最新科学发现的证据，无论怎样对达尔文主义进化论构成挑战，无论这些证据多么具有“压倒性”，持定自然主义无神信仰的人都可以（而且一定会）把眼睛一闭，靠着自己坚强的“不可证伪”的信仰“否认或企图解释掉”那些证据。这的确已经变成十足的“意识形态而不是科学”了。枢机主教或教皇并不代表基督教（就算他们能代表罗马天主教教廷的官方立场），但是萧伯恩至少在这一点上对达尔文主义进化论有非常到位的批判。

智慧设计论并非历史上的“神创论”的翻版。很多为了“捍卫科学”而批评智慧设计论的人都只满足于给它贴上一个“神创论”甚至“原教旨主义基督教”的标签，以为标签贴完，就算驳倒智慧设计论了。（在中文网上，方舟子一直坚持滥用“原教旨主义基督教”的标签。他在评论布什答问的时候甚至说“重生的”福音派基督徒就是“原教旨基督徒”[6]，再次表明他对基督教确实相当无知[7]）。但是智慧设计论到底讲的是什么，这些批评者往往不是缺乏了解，就是故意曲解[参见4]。

尽管智慧设计论的确可能对达尔文主义进化论形成挑战，这一理论本身却并不预设任何宗教教义和哲学思想（除了自然科学研究的最基本的预设--如自然律的存在和可以被认知等以外）。在生物领域，智慧设计论只根据生物系统的“不可约化的复杂性”推论其一定有智能设计的性质，而这个推论只用到最一般的逻辑和常识。智慧设计论的推论到此为止。很多批评者的质疑，如“生物系统的缺陷是否证明上帝不是100%全能同时100%全善的？”，“你怎么知道那位设计者就是基督教的上帝而不是女娲或盘古？”，等等，都是已经超出了科学范围的问题。这些问题应该是神学家或哲学家的问题，而不是科学家的问题。正如生化学家比希（Micheal Behe，里海大学生物系教授）所说，作为一名科学家，相信智慧设计论不过是愿意尊重证据，跟着科学证据走(follow wherever the scientific evidence is leading)而已。智慧设计论纯粹以现代科学（如分子生物学）的研究成果和一般的逻辑和推理为基础，避免更多的超出科学范围的哲学或神学的推论，我认为正是其较之以往一些“神创论”更加明智和可取的地方。

对智慧设计论的另一个指责，是“关于上帝存在的设计论的证明”早已有之，智慧设计论不过是“古典设计论”（即所谓Paley的“来自设计的论证”）的翻版，是“一具行走的僵尸”[8]。然而“古典设计论”作为一种神学理论，是为了证明一位全善的上帝的存在，而现代智慧设计论是一种“最低限度的”（minimalist）理论，其宗旨并非证明一位全善的上帝的存在，而是单单考虑设计本身。至于设计是否完美、设计者是谁、他是否善意，等等，则不在智慧设计论要处理的范围以内。

另外，智慧设计论并不仅限于生命系统/生物学。宇宙系统/宇宙论就是另一个智能设计论引证的领域。笔者去年在普林斯顿大学听过两场关于智慧设计的讲座，一场讲员是比希，着重讲生物系统，另一场讲员是普林斯顿等离子体物理研究所的物理学家Kaita，着重讲天文物理（大爆炸、宇宙参数等）。天文方面的证据同样是“压倒性”的，以至其“浓烈的神学（神创）意味”为无神论科学家所反感甚至厌恶。不过在天文学领域虽然也有“解释掉”的做法（如提出“人择原理”），但至少很少有人会直接否定或攻击大爆炸和宇宙参数这些科学发现本身。

智慧设计论是否够资格成为可以跟进化论分庭抗礼平起平坐的另一种可供选择的解释生命起源的科学理论？我自己对此持怀疑和保留的态度。智慧设计论必然因其“神学意味”而受到打压，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而且进化论已经发展“进化”了一百多年，智慧设计论被提出不过区区几年的时间，在很多地方一定没有进化论“成熟”。另外智慧设计论本身也跟以前的那些“神创论”一样是人的理论，跟基督徒所接受的“神创”的启示并不等同。智慧设计论也一定会有其自身的弱点和缺陷。再过若干年，也许智慧设计论也会跟以前的某些“神创论”一样被其它的理论所取代。但是我相信挑战达尔文主义的科学证据和理论还会不断出现，达尔文主义者也会一直坚信不移地抵抗下去。至于美国公立学校的“同时教授”，我认为其关键点并不在于“平起平坐”，更不是以“原教旨基督教”的信仰说教代替科学教育，而在于终结目前美国把进化论作为唯一的解释生命起源的科学理论的“一元化”做法[9]，不再把无神自然主义信仰作为唯一可以接受的科学理论的信仰先设和判定科学“正统”的标准。多数美国人支持在公立学校同时教授进化论和具有“神创”信仰意味的其它理论[10]，正是出于崇尚思想自由的理念。这些人并不都是基督徒或任何宗教的信徒，更不都是“原教旨基督徒”。思想自由无疑是他们支持“同时教授”的一个重要因素。曾经有一位美国学者对一位中国学者说，在你们国家你们批评政府可能会有麻烦，但批评进化论却可能没事，在我们国家我们可以随便批评政府，但却不能批评进化论（进化论仍然是思想禁区）。我想在中国批评进化论同样可能会被视为反科学的“原教旨”，但这个美国人的话倒是道出了一些美国人对达尔文主义者的霸道的不满。布什也（更）不能代表基督教，而且他的答问不是以一名基督徒的名义而是以一名政治家和执政者的身份作出。然而布什指出问题的关键是思想自由，其实倒是很精明、很有“智慧设计”的。

2005-09-21

参考文帖：

[1]Christopher Schonborn, "Finding Design in Nature",

http://www.millerandlevine.com/km/evol/catholic/schonborn-NYTimes.html

[2]陈胜己《当今教皇是进化论者？》

http://godoor.net/jidianlinks/jhl/csj-jh.txt

[3]Peter Baker and Peter Slevin, "Bush Remarks On 'Intelligent Design' Theory Fuel Debate",

http://www.washingtonpost.com/wp-dyn/content/article/2005/08/02/AR2005080201686.html

[4]“进化vs.创造/设计”专题网页

http://godoor.net/jidianlinks/jhl.htm

[5]资料《百名科学家发表宣言质疑达尔文主义》

http://godoor.net/jidianlinks/100sci.htm 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