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是我家？
三超
自从到了美国，便像是没有根的浮萍，成天漂泊不定，不知何处是我家。算算这十几年来从美南到美西再到美东，住过的地方不下十处，几乎每隔两三年就搬一次家。刚来时更是几乎每年都在搬家。那时住公寓，没有家的归属感，住一两年住腻了，就想搬家换个新的环境。有时也是因为外在的原因不得不搬。比如有一次我们住的公寓本来觉得很理想，楼前是游泳池，楼后是沙滩球场，正好可以鼓励不好运动的我们多运动。谁知住了不久便发现问题：噪音太大。游泳池24小时开放，有时深更半夜还有人在此开party，吵得人没法入睡。住了不到半年我们便搬到别处。从此我们每次找公寓首先要找安静的住处。后来父母来美探亲，为了父母能有其他中国人可以聊天，我们搬到中国人多的地方；有了孩子后，为了孩子能上一个更好的学校，我们又迁去学区好的地方。。。就这样漂泊了十年后，终于决定安顿下来，买了自己的房子，第一次有了属於自己的家。
还记得刚搬进自己新家的那份新鲜感和激动。儿子更是高兴地在楼上楼下乱串。请人把房子里里外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又请专人来打理屋前屋后的草坪。开始学园艺、学种花养草。。。终于，家里的草坪在邻居中算是最绿的，花园的花也开始年年开放；儿子也结识了许多邻里的小朋友，放学、放假后大家常在一起玩；终于，住家附近的大街小巷、商店、图书馆、儿童活动的地方。。。都一一熟悉甚至了如指掌了；一切似乎都已步入正轨，似乎就要这样一辈子在这里住下去了。却不料又将面临另一次搬家——这次是因为我的工作。
自从五年前辞职在家当全职妈妈至今，倒也安然自乐。现在孩子大一些了，便想重新出去工作。原只打算在住家附近找一个工作，可寄出的求职信全都如石沉大海。只有一个在外州的实验室很快就给了我面试的机会，并决定聘我。这个实验室工作条件很好，待遇也不错，而且位于首都华盛顿附近。华盛顿是我非常喜欢的地方。自从我们搬到东部，几乎每年春天我们都会带儿子去华盛顿玩。那里有美丽的樱花节，有复活节的白宫草坪捡蛋，还有免费的博物馆、动物园、植物园。。。以前老想如果住在附近能够把每一个博物馆一一游遍就好了。现在这一愿望马上就可以实现了！一切的一切似乎太理想，让我屏然心动。
当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儿子（老大）的时候，他却很伤心。他闷闷地问我：“妈妈，我们不会马上就搬家吧？”他告诉我他们班上有一个同学因为爸爸换工作最近突然搬走了。那是个很聪明的男孩，是儿子参加各种智力型比赛的竞争对手，也是他的好朋友之一。他的突然离去让儿子心里很难受。我告诉儿子我们会尽一切努力争取在他这学期结束后再搬家。这学期结束后儿子就该上中学了，要换一所学校。原以为反正他也要换学校，他不会太在乎，谁知他还是很难过。他说搬家后他就再也见不到他现在的同学和邻居的小朋友们了，他似乎永远没有长久的朋友。我突然发现儿子长大了。以前我们四处漂泊从未考虑过儿子的需要，总以为孩子小，适应力强，会很快忘记从前的朋友，重新结识新朋友。儿子小学五年换了三个学校，在现在这个学校呆的时间最长，朋友最多，所以要离开也最难。儿子是个多愁善感的孩子，分离对他来说就更难受。我一直以为自己这几年在家带孩子是一种牺牲，但我从未想到过当我们为了自己的学业和事业四处漂泊时，孩子们也在做着巨大的牺牲。与朋友聊起搬家对孩子的影响，朋友也有同感。朋友的一家也是因为工作的变动正要迁至另一州。一天她儿子忽然对她说：“妈妈，昨晚我做了一个恶梦，梦见我们搬家了。”她儿子还只在上幼儿园。想想我们的每一次搬迁对孩子来说都如同一场恶梦，心里充满了对儿子的内疚。什么时候我们能不再搬家呢？
我想要有一个家，她不只是一个栖身之地，更是一个记录我的成长、装满我的记忆的地方。我想要有相交几十年的邻里，孩子们有青梅竹马的玩伴，像我们小时候一样。一直很怀念我们的童年，怀念童年时居住的那幢老楼房。在那里邻里都是老熟人，孩子们从小一起长大。每天吃晚饭时大家一起坐在屋外，分享各家各户可口的家常菜（记得那时最爱吃的是一位邻居家的稀饭和泡菜），天黑后孩子们围坐在昏暗的灯光下讲/听故事，或玩捉迷藏的游戏。多年后回国回到故乡，伴我童年的老房子早已拆除，老邻里早已迁走，各奔东西，家家住进了新楼、电梯公寓。房子住大了，装修更漂亮了，但是邻里之间不再来往，再没有了邻里的温馨。一门关尽外面的世界，就像在美国住公寓一样。在故乡，我找不到一丝我记忆中的童年的痕迹，找不到我梦中的家。我的故乡完全变了模样，她已经不认识我这个游子，我也对她感到陌生。回到故乡，我不再有归属感。在美国，我也似乎一直漂泊不定。何处是我家，我还要漂泊到几时呢？我祈盼这是我们最后的一次搬迁，我要安定下来。不再四处漂泊。但我也知道，这多半是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也许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真的只是匆匆而过的客旅。所幸我还有爱我、我也深爱他们的老公和两个孩子。因为爱，我们虽然漂泊，但仍然有一个心灵可以停泊的家。
2007-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