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妻子的信

　　
　　抵伦敦的时侯，来接机的朋友递给我你的信，我简直是迫不急待的打开来看，但是你的信实在是太需要深夜安静的来读了，因此我匆匆读过，便收往公事包里，直待深夜入睡前再重新拿出来品尝。
　　其实我蛮吃惊你所写的东西。这些是平日的你很少倾诉的，尤其是你所提的夫妻档朋友的聚会，那是多早前的事了，我几乎都已忘记，根本不知道我一番话会带给你那么多改变。看完你的信，我才明白什么叫作「浅者潺潺深者无声」的道理，看来有机会写写信还是蛮好的，可以把那些「无声之声」用文字呈现出来。
　　你在信中问我，晚上没办法跟你聊天，是像你那样，有一种无法填满的寂寞感，还是早被工作的挑战费去所有的力气？
　　我当然是觉得寂寞的。尤其是在一整天全神贯注于不同语言的沟通、工作计划的汇报，晚上一人回到旅馆，疲倦的摊在床上，唉！我真希望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给我一种回家的感觉。
　　对！你给我的感觉，就是桃园国际机场走廊墙上的招牌「回家的感觉真好」，以前每次出差回来下机，奔赴海关的沿路，看见这个招牌，便更急急的前行，因为我知道你在机场外等我。
　　没有男人不需要家，不需要一个给他安定力量的妻子。你信上说，我的膀臂是全天下最有力的膀臂，我在你心目中也一迳是那么的坚强，我给了你很强的安全感；但事实上，你未尝不是我避风避浪的港湾。
　　男人最难的便是在已塑造出来的阳刚英雄气慨形象中，坦诚自己的失败、软弱与需要帮助，流眼泪更为自己所不耻。
　　自我上大学以后，除了自己母亲的过世，我没有再哭过，我们男人相聚，把酒论政、汗洒球场，受伤了咬牙忍耐不唉一声，甚且暗暗期待一场轰轰烈烈的战争……，我们从不承认伤痕需要抚慰、软弱需要扶持、犯错需要被原谅；更不屑承认我们需要女性的温柔。
　　与你结婚后，我彷佛走进一个陌生的国度里。女人的情绪、女人的哭泣、女人的细腻温柔、女人的妇人之仁、女人的直觉、甚至女人的线条……没有不叫我吃惊的。
　　我一向就觉得男人的世界与女人的世界之间有一道裂痕，好像没有桥可通。在婚姻中的男人与女人更是如此。最明显的例子就是你老是反覆地周期性地不厌其烦的追问我：「你到底爱不爱我？」
　　我想男人的世界中一定少了点什么，以致于触不到女人的心吧！
　　你信上说，你整个人生剧烈的翻搅，是在有了孩子以后，你承受不住剧烈变动带出来的压力，觉得还是做男人好。
　　那么我便也告诉你一些平日我不轻易吐露的话。结婚这些年来，我也经历过一个最终成为我转捩点的难关，却不是在为人父母这角色剧烈转换的事上，而是在多年前我打球的一次伤。
　　你该记得很久以前我曾包过三个月的石膏吧！医生说我有可能终生跛脚。那时侯我每每看你内外兼顾而显疲态，我便恨自己无能。我拄拐杖上街，看一个个行人超越我往前迈去，我是多么沮丧啊！我即或再辛苦，也不要你陪我赴医院检查，是因为我不要让你感觉我是个弱者，我需要照顾。
　　对！正是变为弱者的这种感觉，成为我这一生最大的难关。所以那一段时间我暴躁易怒。奇怪的是，那时我最需要你帮助，我却最不愿向你求助，我甚至对你想帮助我的态度，都回以伤害的言语，而且我坚决不对任何给你的伤害，回以即使只一句话的抱歉。
　　事情过去那么久，我想你大约都已淡忘了，但我仍记得我是如何冲破那个难关的。
　　那段时间因为不能行动，我常翻圣经，而且不晓得为什么思虑特别的深，也特别的易受感动。我一直在思考约瑟与大卫这两个人物。约瑟是个十足的强者，他在任何逆境都可以反败为胜；但是他总是有这么多的眼泪，甚至在害他一生的兄弟们面前，也是如此的易感脆弱；至于大卫，他打下那么大一片江山，让四围邻邦称臣纳贡，却在先知拿单的指责中，立刻承认自己的错误失败，并写下不朽的诗篇。
　　眼泪与承认错误失败，不都是弱者的表现吗？为何圣经中两个最坚强的英雄都表现出来了呢？我必须要承认，上帝对男人的期待，是在内里有某种软弱与温柔的，但那是向上帝的软弱与温柔，是可以随时向上帝寻求帮助的，所以约瑟可以坦然面对他的苦难，对兄弟说：「从前你们的意思是要害我，但上帝的意思原是好的，要成就今日的光景。」大卫可以对上帝说：「我是在罪孽里生的，在我母亲怀胎的时候，就有了罪。」唯有这种向上帝的柔软，才能让神所创造的男人去拥有真正的阳刚与坚强。
　　至今我的脚仍微跛，不再能在球场上叱吒风云，它是我身上的印记，期许我作上帝期许我作的坚强男人。这样的男人在上帝面前是柔软的，是坦诚自己的失败并需要被原谅的、是可以呐喊出需要帮助抚慰扶持的、是可以尽情流泪的。
　　当我走出这个难关以后，我发现位在你我之间那属于男人女人间的裂痕，彷佛是在消失当中。我愈来愈能触碰你的心，因为在阳刚坚强的形象之外，我内心另外拥有了一种柔软。奇怪的是你仍一样的视我为你坚强的膀臂，却好久没再问我：「你究竟爱不爱我了？」再有争执，你仍知道我是爱你；大概你从我的柔软中知道你是我回家的感觉。
　　没有对象可以承认失败软弱，没有对象可以流泪，没有对象可以承认需要帮助抚慰扶持并需要被原谅……，以致于在妻子面前也没有这种柔软，可以坦诚需要女人的温柔的男人真是难的！在大风大浪中，他们如何休息呢？
　　幸好如今我不是这样的男人。你一定要继续写信给我，最好让孩子们在录音带里讲讲话，我想念他们的声音。
　　期待赶快回家。
　　（原载信望爱网站，作者为台湾一位校园传道人，其妻子即是台湾网络作家陈韵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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