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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尔德林诗的前奏- 《许培荣》与近代哲学
戴晖
《许培荣》是诗人荷尔德林唯一的小说创作,主人翁许培荣的成长经历实则是诗人荷德林的成长的历史。在1795年第五稿的前言中荷德林说许培荣是他本身的一部分,应该归功于他的爱。“希腊是我的第一爱,而我不知道我是否应该说,它将是我最后的爱。”1爱,正如它在近代由卢梭呼唤而来,首先是自由的情感,这自由之爱在《许培荣》中作为对自由之理想的绝对冲动被置入行动之中,它贯穿整个人性教养的历史,在成长过程中经历了不同的思想形态。 “自由!谁解此言 - 它意味深长。”2 “希腊”是对自由之理想的一种称呼。理想有一个地名,荷德林也把理想在自然中时间化并且扎根于自然。“理想将是自然所曾是,...理想就是自然所曾是。”3 正如卢梭从诗性的想象出发思自然的原创性,这里的自然首先是在所有人为加工之前的纯粹自然。它作为理想由古典希腊来体现,因而,保藏在历史记忆之中。“...真正步入青春之人性的墓穴,这属于我最心爱的梦想。”4爱曾是理想的自然,这是处于自然自足性中的直接的自爱。女主人翁笛奥玛带着这第一爱的光采,同时也承载着其作为理想的幻灭。 然而,“理想将是自然所曾是”,再生的理想是这样的自然,它自身中有贫脊与富饶的区别。贫脊的是坠入命运之时间的自然,富饶的是遁入精神的原始自然的神圣性。由于历史现实的这两种因素,在近代产生了自然与精神之间的爱的关系。自然在近代完全工具化了,堕落的自然应该把自己造就成为精神的自然。教养的进程表现为一种混乱,一种酝酿着成熟的无序状态。许培荣经受了这场爱的斗争。 “在美的世界为我们开始的白昼, 那里也为我们开始了生命的贫乏, 而我们换得了 纯洁和自由的觉悟。-”5 在自身中相区别的自然表现为两个不同的世界。精神世界显现为美的世界,作为和谐的自然统一性得到回忆。因为它离开了自然性,与之相对照的是那贫脊的生命,它只随着意识的前行而不断地接近与自然的统一,却永远达不到目标。 显现的美在教养过程中起典范的作用,“因为人一旦偏离了自然的纯一而听任他的理性的危险引导,那么,在一个纯粹的榜样上再度观照自然之立法,这就变得无限重要,他能够在这面忠诚的镜子中洗净艺术的腐败。”6美成为一种知的形态,从中人们认识自然的立法。在席勒那里自由直接在自然的美中露面;因为宗教和科学作为与自然相对立的人工艺术,破坏了让自由获得观照的美,所以必须由诗人的创造来重新赢得美。同时这并不否认自然科学之知的真理,因为美的艺术服务于人的理性教养,它更新科学,把科学置于更高的目的之中。 “我们内心的冲动要把那无形 按照我们心中的神圣来塑造, 让桀骜的自然〈工具化的自然 - 译者注〉 臣服于统领于内心的精神, 这决不应该半途而废。”7 原创的自然在美之中显现为理想,它让我感觉到自身的有限性,激起教养的意志。现存之自然应该成为美的自然,精神再造出的自然。以贫脊和富饶双方在斗争中的不同位置,教养可分为两个阶段。 在意识阶段,爱关涉原始的自然性。这种自然性成为神圣并且表现为不同于我的他者,而自然降而为外部的对象,变成我的有限世界。所以,“专横地对待自然”8是意识的最初信号。成为对象的自然是合乎意识的观念;我作为感觉的我没有自由。对自由的爱才刚刚是人的精神的不自觉行动。行动出自精神同一性的必然,这一本质的同一性起初只是昏暗的情感,一种失落感。 在自我意识阶段,我与神圣达到齐一。爱要独立并且作为对心中神圣的追求表达出来。这是一条离心的轨迹,以对立面的斗争为特征。“我们和自然一道分裂了,人们相信曾经为一的东西,现在自相矛盾,主与仆双方转换。我们往往如此,仿佛世界是一切而我们为无,可往往也如此,仿佛我们是一切而世界为无。许培荣也在这两种极端下分裂。”9统一极端是一种征服。纯粹的精神将粗劣的自然收复为自己的产品,同时也造就了自身。再造的自然呈现出在我心中寻求的人的人性。 感觉和行动相通为一。自然的陌生力量被扬弃了,作为一种撞击,它为行动所要求,得到积极的肯定。力量化为教养的冲动而置身于行动,把自身提升到与思想的一致中。它成为理性之人的合乎法则的意志,也就是道德律令。与此相应,世界成为我的精神行动的事实,也就是我自身的产品。自然不再是意识的对象,而是信仰之事。作为值得信仰的,它自身无限并且让自身释放为美。 “我们在此,这不是秘密, 这里自然的美的形式 为我们昭示神圣的现在, 世界只因我们的精神而获得灵魂。 然而,亲爱的异乡人,告诉我, 如果不是因为我们而如此,何物存在?”10 荷尔德林把宗教规定为“美之爱”11,费希特在《人的规定》中也有相应的表述,他认为只有宗教的目光才能探入真正的美的领域。 就何而言自然仍然贫脊呢? “从痛苦中解放出来的精神 并非没有对物和自身的觉悟, 但却纯粹得不沾带物质, 对于他没有世界,因为在他之外 无物存在。 - 然而,我所说的只是思想。 -”12 贫脊在于费希特意义上的意识。在反思的思想形态中,意识固守我和对象的界线,因而阻碍了自由直接的完整的实现。美的自然仍是由观念之思作中介的观照。 它以反思为基础,而反思把自由理念植根于我-有限的理性本质。于是,自由在本质上是纯粹思想的自由,理想始终停留于自身。于是,对自由的爱变成在思想的孤独中的爱。 理想为了实现自身而扬弃自身。美本身必须上升为神圣。荷尔德林对美的理念的发展超越了席勒和费希特的视线:“赫拉克利特说的这句话,在自身中与自身相区别的一,只有希腊人才会发现,它是美的本质,在发现它之前,没有哲学。”13荷尔德林的探索伸向最初也是最高的理念。在《判断和存在》一文中,他提出“最初的区分”和“最终的统一”的思想,前者由判断一词标识(德文的判断一词字面上就是泰初之区分:Ur-Teilung),后者为绝对的存在。两者互为必要条件,是如此地通融合一,“没有一种区分的假定不会损伤本质存在,而正是这一存在应该被区分”。14这一本质存在是美的本质,它不是思想的存在,而是所有理性追求的最高目标。区分是哲学的思想,“人们可以在精神中拆散它,分解它,将分开的各部分重新组合,如此这般可以逐渐认识至高至善的本质,将所认识的作为法则置于精神的多种领域。”15 在费希特的超感性世界里至上的一是不可把握的秘密,与此不同,荷尔德林这里谈到对至上者的认识。在费希特那里,永恒意志由良心的声音来传达,凡人服务于这种语言的每一句话。义务的呼唤赋予我们的性情一个善的世界,作为宗教的世界,它让我们去信仰。人与我们心中的神圣达到齐一,但齐一局限于人格的个别性。我们相信它的普遍性是理性的规定,但这一规定没有实现。正是个别和普遍的矛盾使自我意识成为不幸的意识,从而瓦解。 荷尔德林把绝对存在与同一性区别开来。“我怎样能够说:我!无须自我意识?”16自我意识以我与非我的相互规定为前提条件。黑格尔在《费希特和谢林的哲学体系的差别》中这样评论:“在这一合题中客观的我和主观的我不同;主观的是我,客观的是我+非我。在合题中呈现的不是原始的同一性;纯粹的意识之我等于我,而经验之我等于我+非我及其构成自身的各种形式,纯粹之我与经验之我依然是相,峙的。”17精神观照是理性的自主行动,但作为“绝对应该”这样一种理性的要求,它区别于理性本身。“以这样一种方式,通过超验的观照产生的不是哲学之知,而是相反,如果反思占有观照,将之与其他观照相对峙并且坚持这种对峙,那么,哲学之知就没有可能。”18进而“可以这般明确任务,哲学应该扬弃作为概念的纯粹意识。”19 在费希特提出同一性的地方,荷尔德林进一步问:“然而在何种程度上自一?”20 不再驻足于对理想的信仰,荷尔德林追问: “如此深藏于内心的宝藏, 爱怎样才能认识它?”21 代替精神的“于自身-存在”,荷尔德林宣告曙光的来临: “神圣朝着爱走来。 身内为无,身外才是万有。”22 于是有一种更高的奢求:“与万物合一,一切生命,在至乐的忘己中重新回归自然的万有......”23它不以绝对之我为终极,而是回到绝对本身。 至高的爱是对自然的爱,这意味着从整个意识哲学的结局中绝对地解放出来。纯粹情志走出美的心灵之圉,将自身释放为自然。这一自然是自然的神圣性。与自然赋予的理想不同,它是人的人性赠予自身的自然。神和人不再分离,而是相向走来:“人是神,只要他是人。他是神,他才如此美。”24美升华为神圣。美不再是美的幻相,而是绝对的存在 - 自然和人之人性的统一。HEN KAI PAN,在万有中树立实体的统一,这是荷尔德林、谢林和黑格尔共同的言。 小说《许培荣》历经数稿,荷尔德林把对神圣自然的爱当作最终立足点,以此把握整个人性的发展。小说的情节随着爱的关系而展开,爱是诗人的自我教养。用荷尔德林的话说:“从少年到男子汉的本质,从情绪到理性,从想象的王国到真理和自由的王国,这是巨大的跨越,无论如何我觉得值得这样持久的探讨。” 25在这一跨越中,许培荣逐渐耗尽了费希特思想的基本特征。诗人在《许培荣》之后开始他的戏剧尝试:《恩培多克勒斯之死》。哲人直接地成为诗人的主题,然而它又是怎样从整体上与哲学划界的呢?黑格尔为意识教养史所描绘的“思辩受难日”在这部同样历经数稿、却未完稿的悲剧中得到充分体现。然而,一如戏的内容是死亡 - 一种断裂,荷尔德林从此告别自我意识的诗人,以新的法则表现人的人性。 诗人向自身告别,以便神圣能够自身发言。“我看到,神圣是我的话。”26 注释: 1.荷尔德林全集,第三卷,斯图加特版 1957,235页,7行。 2.同上,119页,50-3行。 3.同上,63页,112-15,112-18行。 4.同上,235页,6行。 5.同上,194页,127至130行。 6.席勒全集,第二卷,汉瑟出版社1966,518页。 7.荷尔德林全集,第三卷,斯图加特版1957,189页,61至65行。 8.同上,187,3行。 9.同上,236,18行。 10.同上,193页,107至112行。 11.同上,79页,142-5行。 12.同上,195页,131至135行。 13.同上,81页,145-12行。 14.荷尔德林全集,第四卷,斯图加特版1961,216页,24行。 15.荷尔德林全集,第三卷,斯图加特版1957,82页,146-1行。 16.荷尔德林全集,第四卷,斯图加特版1961,217页,4行。 17.黑格尔全集,第四卷,汉堡,38页,71-73,28行。 18.同上,36页,66-69,5行。 19.同上,35页,64-66,26行。 20.荷尔德林全集,第四卷,斯图加特版1961,216页。 21.荷尔德林全集,第三卷,斯图加特版1957,196页,172行以下。 22.同上,196页,181行以下。 23.同上,9页,10-13行。 24.同上,79页,141-8行。 25.荷尔德林全集,汉瑟出版社1970,第二卷,619页,第88封信。 26.荷尔德林全集,汉瑟出版社1970,第一卷,254页,20行。 Copyright(c)2000 BEIDA-ONLINE.COM All Rights Reserv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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