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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德自足的破产——从《张生的婚姻》谈起
丁果
海外校园主编来信向我推荐《收获》杂志 1993年 4月专业作家北村的小说〈张生的婚姻〉,嘱我写篇书评。我看完小说,十分激动。《收获》的主编是巴金,他在文革後写成的巨型散文集《随想录》,就呼吁中国进行全民忏悔,来深挖中国现代扭曲历史的根源。如今《收获》又出现了像〈张生的婚姻〉这样福音信息非常清楚的小说,可以说是杂志主编宗旨的进步,实在值得额手称庆。 自打倒“四 人帮”以後,中国大陆曾出现两次比较大的人生与宗教的讨论。一次是在 1980年春天,由二十二 岁的女青年潘晓在《中国青年月刊》投书引起。她在投书中倾诉了所受的共产主义“高尚理想”和社会现实的“丑恶自私”之冲突带给她的内心苦闷。她在投书中问道:“人生的路怎麽越走越窄?可是我一 个人已经很累了啊!彷佛只要松出一 口气,就意味著彻底的灭亡。真的,我偷偷的去看过天主教的礼拜,我曾冒出过削发为尼的念头,甚至我想到过死……我心里真乱极了,矛盾极了。”潘晓的苦闷正是当时广大青年在十 年浩劫後对生活及生命意义惶惑动摇的代表,也是大陆“三 信危机”的第一 次公开喷发。 继潘晓之後, 81年初,《十 月》杂志刊登了礼平的小说〈晚霞消失的时候〉,描写红卫兵领袖李淮平(一 个共军将领的儿子)从政治狂热走向心灵忏悔与醒悟的一 段故事。小说的结尾部份出现了一 场宗教的辩论。李淮平对老和尚同时是有科学观念与宗教身份表示不理解。老和尚从追求真善美的角度谈了他的宗教观:“对真善美的追求,才是人类精神生活的全部内容。而追求真的,是科学;追求美的,是艺术;追求善的,这就是宗教。艺术既然可以不真实,宗教又为什麽一 定要真实?艺术的意义不在於真而在於美。同样,宗教的意义也不在於真而在於善,宗教是以道德为本。”李淮平在和尚与他女友的对话里,感觉到一 份精神情操荡漾其中,领悟到对道德追求的重要。作者礼平显然暗示毛泽东的共产主义没有提供李淮平道德的满足,也暗示中国大陆一 代青年人对宗教的忽视(因为“宗教是精神鸦片”)。李淮平虽懂得如何驳斥宗教,但对宗教却一 无所知。〈晚霞消失的时候〉引起的宗教问题讨论,从 81年初发端,横跨 83年的反精神污染运动,直至 85年结束。何新(投机主义的文化精英)、卢之超、陈昊苏(陈毅之子)、王若水(原人民日报副总编)等人都参与讨论。礼平本人虽然受到严厉攻击,但仍获得两次机会为自己的小说辩护,但对和尚的角色,他却解释成一 个说明宗教将在现今世界消灭的人物。“六 、四 ”之後,中共加紧了意识形态的控制, 80年以後出现的思想开放和文化大讨论的热潮已不复存在。邓小平南巡後引发的经济大潮,使中国所有的阶层都卷入其中,包括知识分子在内大家下海捞钱,整个社会陷入金钱拜物教、纸醉金迷的世纪末状态之中。贾平凹的《废都》就是知识分子心态和当今社会现实的最好写照。 但是,在一 片繁荣的外表下面,总有许多人在进行人生的思考,尤其是知识分子。他们用孤苦的“独慎主义”与这世界作一 个抗争。专业作家北村笔下的张生就是一 个典型。 张生是一 个优秀的哲学家,熟稔尼采,且与柏拉图、孔子、新儒家都有神交,可谓学贯中西。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还是现今社会上难见的“义人”,只追求思想的快乐,对钱财、地位视如粪土。换句话说,他是儒家“内圣”的典型人物。学校也给了他一 张“学雷锋”的奖状。张生对自己道德自足的形象很有自信,也十 分满意,所以他对一 个基督徒学生“去寻找上帝”的提议十 分诧异,因为尼采说过“上帝已死”。正如新儒家代表牟宗三 先生对基督教的不理解:“传教士说耶稣是上帝派遣下来。不像中国是由道德实践转成的,那麽主体本身就不能开出。主体之门不能开,对於人类的尊严是一 大的贬损”(牟宗三 著:《时代与感受》 179页)。 但是,就是这样一 个道德自足自救的张生,面临著婚姻的红灯,就陷入了一 场严重的道德危机,连他得以安身立命的哲学,也刹那间变得苍白无力。因为他明白到“哲学从不治病,只让人痛苦。” 可见,儒家反覆强调的以道德修养实践达至的“成圣”,实在只是堆积在沙滩上的大厦而已。 张生没有想到,在酒吧当服务员,且又受恩於他的小柳竟然会对他不信任,这是一 个绝对重大的打击。殊不知,张生在否定神权的同时,他把自己摆上了与神相等的位置,小柳对他的疑虑,自然就成了对张生“神权”的疑虑,这就使他心里彻底失衡。“他的心里涌起了一 种彻底的失败感,金钱地位名誉都无法让他失足,但他在一 个女人面前原形毕露。” 原来,道德自足的张生是一 个实足的自爱、自恋的个人主义者,道德自足离堕落也只有半步之遥。他空虚、痛苦、手淫、醉酒、骂人、吃醋、甚至想杀人,最後又企图自杀。一 个专门研究生命意义的人,一 个积累了二 十 几年德行的人,却在生活的一 个小小挫折面前几至精神崩溃,“主体开发”的有限已经昭然如揭,理性骄傲的虚弱也一 览无余。 当然,张生是幸运的。因为神没有抛弃他。他在神的真理昭示前面,终於把自己跪下来,谦卑下来,承认自己的有罪,乞求神的救恩降临,从而挣脱了撒旦魔鬼的捆绑,和神恢复了关系,在神的国里获得新生和自由。潘晓、李淮平没有找到的路,张生找到了。 〈张生的婚姻〉再一 次证明仅靠自我主体开发达到“内圣外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理想境界的不可靠。这使我联想起最近艾蓓写的小说《叫父亲太沉重》在华人社会引发极大的震动,因为它几乎打破了中国社会大众最後一 个道德偶像周恩来的魔咒。这是中国树人的悲剧。所以,我们只有敞开心怀,接受耶稣做救主,才能获得崭新的生命和真正的自由。
□作者来自上海,现任加拿大维真学院中国研究部研究员。 原载于《海外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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