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谈九一一恐怖事件

　　
　　看起来九一一事件现在已经逐渐在新闻中间淡出了。为什麽我到现在才开始表示看法？主要因为过去一个多月，我在出差，没有办法上网。前天才回到家。
　　
　　九一一到底告诉我们什麽？
　　
　　我想先谈谈我当天的感想。当天我在回电邮，忽然家人告诉我，美国出了大事。我立刻到电视机前，看见第一座世贸大楼在起火燃烧。起先还以为只是一件意外。想不到十五分钟之後，就在我眼前，现场转播眼睁睁的看到第二架波音超级客机撞到第二座世贸大楼。我当时立刻的感想是：他们真的干起来了。
　　
　　然後听到有播音员说，五角大厦也受到波音客机的撞击。这次我毫无疑问的了解这是恐怖份子的攻击了。但是我还没有体会到这次攻击的严重性。以为不过机上几百人加上大厦里少数工作人员牺牲了。
　　
　　想不到半个钟点不到，第二座受到攻击的世贸大楼在眼前倒下了。我还指望大部份在世贸大楼里的人，都在半小时内逃出去。又过了廿分钟，第一座大楼倒塌，我以为经过将近一小时，应该伤亡不会太重。
　　
　　却想不到两天之後再看新闻，失踪的人数增加到将近六千人。直到这时，我才警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六千人啊！世贸大楼那麽大的一座小城，就在几个人的仇恨里杀掉六千人。为什麽这麽凶狠？
　　
　　当楼倒塌的时候，内人和我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找我们的儿子。因为我们知道他在世贸大楼隔壁居住。听说世贸大楼倒塌的时候，隔壁的几座大楼都跟着倒塌了。经过几个小时的努力，终於联络上儿子。他告诉我们，他一向住在世贸大楼隔壁的那幢倒掉的四十层大楼□。但是那天他刚好搬到距离世贸五哩外的地方去。第二架飞机撞击时，他刚好由地铁站出口出来，看见第二架飞机撞上去，发生巨大火球。
　　
　　事情发生之後几天里，我都没有离开电视机。也没有上网。因为网络大塞车，什麽网页我都上不去。
　　
　　电视却一直在看。但我看的全都是英文台。好比BBC,CNBC, CNN。香港的电台报导不多。大家最关心的，不是恐怖主义，而是经济影响。香港人最怕的，是已经在萧条的经济，是不是会进一步恶化。香港人对金融最敏锐。他们一开始就预计到香港和中国是这次恐怖事件的间接受害人。香港无论是金融银行界、股票市场、进出口、航空业，都会受到沉重的打击。我几乎立刻可以感觉到香港的酒楼吃饭的人马上少了最少二成。我最常去吃饭的美心大酒楼，周间吃饭的人少了差不多一半。
　　
　　九月十几号我进入中国出差，发现中国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乘飞机的人一样满座。饭店一样高朋满座。
　　
　　但是白种人在中国的感觉可不同了。有一位说他感觉到中国会乘机去拿下台湾，因为美国无力顾及亚洲问题了。我问他怎麽会这麽想？他说，他在的士上和司机谈话，有一个司机说：美国人死得好。该死。这位美国人几乎要哭起来，问我：你是中国人，你倒说说看，六千多无辜的人死了，为什麽该死？
　　
　　我无话可说。一方面因为我自己的儿子也是死□里逃生。我绝不会说死的人是死的好、该死。因为我儿子也差一点就死在那里。我一点也不觉得如果他刚好没搬家，死在那里，是死的好，是该死。
　　
　　我只能说，中国人经历的苦难太多，动不动是成千上万人死掉。人命不值钱。已经失掉了同情心。我没说的是：因为这件事发生在万里之外的美国，事不关己，所以中国人不受影响。
　　
　　中国人真的不受影响吗？我不相信。中国虽然在最近这几年发展非常快，已经不会立刻感觉到美国订单减少的影响。但是美国发生大萧条，半年之後中国必定受到影响。现在国内已经有很多人下岗，半年後美国订单没有了，下岗的人一定更多。凡是和外销有关的工作，直接的、间接的、和美国旅游团有关的行业，都会受到影响。
　　
　　上次我到一个内陆城市去，那里的人告诉我，去年那城里常常有全家自杀的事。因为夫妻两都下岗，没饭吃，只好全家一起死。眼看着这种惨剧会更多。这是直接间接受到九一一事变的影响。
　　
　　现在美国没有发动攻击。我祷告攻击永远不要发动。因为一旦真的打起来，恐怖份子绝不会停下来，反而会变本加厉的攻击美国内部的目标。那麽关门的不只是金融、保险、航空而已。长途汽车、旅馆、旅游、饭店、都会有巨大损失。大家都不再买东西。零售业受打击，进口一定萎缩。中国的定单又要再度大减。
　　
　　到那时，中国自杀的人更多、倒闭的公司更多。大家都会受到沉重的压力。自杀的人多，表示有些人压力沉重到无法解决。那些有办法解决的，也不是没有压力。只是他要更辛苦。因为物价会波动，赚的钱会减少。
　　
　　中国人能幸灾乐祸吗？当然许多不加思想的朋友会幸灾乐祸。等到他受到压力的时候，他也不会知道这是九一一带来的。但是任何会思想的中国人，如果幸灾乐祸，他是为自己的灾难幸灾乐祸。大火烧到自己家隔壁两叁家的时候，如果幸灾乐祸的站在旁边观火，用不着多久就会体会到要赶快去抢救自己的家当。
　　
　　中国人现在还以为是隔岸观火。因为觉得距离自己远得很。其实是因为不知道现在世界非常小。美国的萧条绝对会影响到自己。如果发现火会伤到自己，就幸灾乐祸不起来了。
　　
　　九月底我到敦煌旅游，的士师傅告诉我，今年的淡季来得早一点。通常要到十月五六号才来的，今年九月中就已经开始减价了。他说通常旺季两天全包要收一千块钱的，现在提早叁个星期，收七百。也就是说，他今年要损失六千多块钱。我问：是不是美国人少了？他说或许吧。因为他不做美国人的生意。但那些做美国人生意的师傅，现在也要来抢国内旅客，所以价钱就压低了。这麽看来，美国发生的九一一，已经影响到中国了。
　　
　　最要不得的，是乘火打劫。这种态度不只是中国人有。九一一之後，美国竟然兴起一种行业，有人专到事发现场，把那些受害人的名字记下来，打电话给他们的家属，问他们个人资料，然後用死者的名字申请信用卡、申请贷款。欺骗银行，大发灾难财。
　　
　　问题在於道德。幸灾乐祸和乘火打劫，都是道德不高的表现。任何有爱心、有道德的人，都要打消自己幸灾乐祸的想法，发挥出人类互爱互助的精神。
　　
　　那麽「闪」网友发表的调查报告，不是用来作民主指标，不是用来统一口径，告诉大家，凡是不愿幸灾乐祸的人，是少数。这份调查，是道德破产指标。你瞧瞧，中国人的仁爱慈祥、打抱不平、公理正义，到那□去了？
　　
　　或有人会说：美国人的外交政策有错失，引起恐怖份子的攻击。我可要承认，美国人的外交政策确实不高明。他们只要国内的人民不反对，就不加解释。或解释的很少。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他们是民主制度。政府相当程度上是反映人民的看法。如果一个外交政策，人民不反对，他们就不解释。
　　
　　所以他们去炸苏丹的药厂，却不给世界一个解释。只说CIA的特工去取了药厂土地的样本，回来化验，得到结果含有制造化学武器的原料。
　　
　　他们持继轰炸伊拉克，很少向国人公布战情。其实是因为电视广播报纸杂志都是民营。没有新闻性，就没人有兴趣，没有人买广告。他们就不报导。
　　
　　美国政府却从来不向世界解释：为什麽又要去炸伊拉克。这些情形，其实是民主的结果。很不好。
　　
　　但是这种情形不涉及道德问题。道德问题是一个人一个人的态度。一个政府的态度，要看政府里面主事的个人的态度。一个国家的态度，要看整体民意调查的结果。评估民主国家的道德问题，必须用这种方法，才能看清楚。
　　
　　问题在面对九一一恐怖事件的时候，我们是采取有爱心、有道德、公平正义、路见不平的态度，还是幸灾乐祸，甚至乘火打劫？
　　
　　原载于October 07, 2001 [宗教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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