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期使他的无神论唯物主义略受动摇的,是来自于爱尔兰诗人叶慈和比利时剧作家梅特林克的影响。这两位创作成绩斐然的作者以旺盛的想象力驱使秘教奇诡动人的象征,透过玄妙的文字召唤物质表象之外引人遐思的灵异世界。阅读他们的作品,路益师觉得少年期曾有的一段对于神秘主义的沉迷再度蠢蠢欲动。充满着好奇,他多么希望能掌握那只有少数入门者通晓的仪式语言,藉之探入超自然的世界最奥渺的原理、最幽秘的境界,与众多神灵交感,冥搜六合,摆脱躯体与生死的限制。同时,正因秘术被正统基督教和理性主义者判定为邪门左道,更让潜伏在他心中的叛逆性跃跃欲试。然而,那使他免于掉入灵异陷阱的,除了找不到名师指引门径之外,胆怯也发挥了保护的作用。白天他或许无法抗拒好奇心的驱使,到了夜晚,到处黑影幢幢,阴森栗怖,唯物主义反而成了护身符。不过,最佳的保护则来自于他对喜乐本质的体认。沈溺在探秘的冲动中久了,他发现那股想要冲破藩篱,撕裂遮幔,直捣玄秘的欲望与喜乐的渴盼有霄壤之别;像佚荡的性欲一样,它只不过是灵魂与感官追求快乐、刺激的一种失之粗糙的方式。
一个峭寒的十月天,日已薄暮、山色湛蓝到近乎紫靛,天空浮散着发绿的雾霜,路益师读了一本书??十九世纪英国童话作家麦唐纳所着,以乡野仙境传说为题材的奇幻小说,这本书让他对喜桨的来源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从前,喜乐一降临,总是让他觉得现实世界荒芜有若沙漠,喜乐好象替现实世界的每一器物镶上了金边;从前,令他渴望的事物都存在于遥远的另一层境界,现在,周围的事事物物都以崭新的面貌出现,讨取着他的喜爱,屋里的每个角落,甚至自己身心的每一部份,也开始耐人寻味起来,是的,喜乐并不是那样遥不可及,自己所渴盼进入的境界则正隐藏在周遭里面,世界多么的含蓄、婉约!不知不觉中,他的想象力已经受了一次隆重的洗礼!悲观??无神论的养料,已经失去了重量,悠悠消散了;灵异更完全对他失去了吸引力。
● 深渊与深渊响应
1917年,路益师顺利考入牛津大学攻读哲学,由于第一次世界大战正在欧陆如火如荼展开,不久便被征调往法国前线参与壕沟战。翌年四月中弹受伤,辗转遣返伦敦疗养。卧病期间初读基督徒作家契斯特敦的散文,对美德产生向往,「感受到美德的魅力,彷佛一个男人对自己无意迎娶的女人醉心神往。」或许是军旅生活的纪律训练和袍泽间的死生契阔,路益师有生以来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峻烈的美德也需要人投注生命加以实践:「我从未认真想过,像我们这种渴望知道美是否有客观的判准,以及伊思吉勒斯(希腊悲剧作家之一)如何处理宙斯和普罗米修斯握手言和那一幕的人,原来,也应矢志奉守信实、廉贞、并且忠于职责。我一直以为这些美德并不值得我们费心探究。」
1919年初,路益师伤愈复学,廿一岁的他与同龄者相比,已是个满腹经纶的青年了。在牛津出类拔萃的师友多面熏陶下,更使他的哲学思考往观念论的方向深入寻绎。起初,他像大多数的大学新生一样,为了显示自己的成熟与锐利,刻意在知识取向上摆呈追逐新潮的态势棗「凡事着眼未来且依明智的理性审辨与行动」,至于惨绿少年时期的悲观主义、自怜、超自然的观念或浪漫的遐想,这些合当遂于无形。若非诤友巴菲尔德的及时提醒,路益师将永远昧于一件事实:在哲学的领域里,思想的真伪与时代的先后或新旧无关。
柏格森哲学的启迪使路益师扬弃了叔本华的虚无论,重新肯定了宇宙的存有与充盈在自然与人文中随处涌动的盎然生机,另一方面,过往喜乐的经验向路益师启示了一项真理;人的内心深处有一条通往外在宇宙的幽径,这个外在宇宙就是那引人忘我的客体,人渴盼与它连结,因为这种连结的关系是喜乐的来源,这种喜乐不是人的心境,也不是人的想象或任何生物性的欲望与社会权位或财势可以投射出来的。柏克莱指出这个客体就是神,神是个灵,祂按着自己的样式造人,让人拥有心灵,能够接受祂的讯息。这个人无法企及的客体果真是已经将自己彰显在人心中的神吗?1926年在一次登山旅行中,路益师突然发觉自己面临一项抉择??到底有没有神?神是真的存在呢?还是人的需要制造出来的?人为什么需要?是神赋予的吗?为了使这个需要成为人寻求神的途径之一?依照路益师当时的感觉,抉择有神与抉择无神,都不涉及任何损失,但是,一股力量驱使他不得不选择有神,这股力量也许就是神本身发出的吧!或许也是过往的喜乐经验所作的见证。作了这种抉择之后,路益师觉得自己有如雪人,经过长久的冰冻,终于溶化了。
●信心的一跃
沙沙的风声,脆脆的鸟声从黑暗中一波波涌来,听在路益师耳里,好象神的催促和命令。一个人相信神存在并不意味与神建立了关系,三年来,路益师对这件事知道得太清楚了,三年前他相信神存在之后,认为自己应该更新对事物的看法。也就是以神的心为心,让自己的一生和谐地依循宇宙主宰的意旨运行,这样相信神的存在才有意义。他也知道世界充满诱惑、人心充满私欲,要以神的心为心是很因难,但是,他以为人一旦认知私欲的存在,就具有能力袪除私欲的偏见,其道理就好象人明白了视觉上的错觉现象,便不会任由错觉左右一样,当路益师试着袪除自己的私欲时,他才发现自己是个多么懦弱、败坏的人,浑身充满了嫉恨、野心、贪欲……。路益师从小到大,未曾这样鄙视过自己。
三年来,神那充满威严的声音从各种角落对他发出质询:「你为什么逃避我?我千方百计向你彰显,除了证明自己存在之外,别无其它意义吗?」路益师知道结束心灵流浪的办法其实很简单,却也很困难,就是完全降服,放弃自己,随神处置,让神向导,他不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结果,这简直就像纵身跃入万丈深渊一般的冒险。
沙沙的风声,脆脆的鸟声四面八方踊至,「跳!跳!跳!」的命令,像浪舌一样拍击着他,类似的催逼已经延续三年了,既残酷又让人震慑、敬畏,路益师告诉自己:「跳吧!谁叫他是神,是宇宙的掌管者,没有人能逃避祂的权势。」路益师跪下来祷告,不但承认神的存在,并且承认神是神,祂有权力掌管自己、锻炼自己。虽然像个顽亢的浪子在父亲的责打下才勉强答应改邪归正,顺服以后,他却尝到在这背后蕴有无止尽的恩慈。若是神骄纵他任随己意,他就永远尝不到在真理里自由的滋味了。
路益师顺服神的权柄后,虽然不是个喜欢参加团体敬拜的人,也还不清楚基督教的教义,但是,为了表明自己信仰神,他按时到教会参加礼拜,终于透过四福音书,认识耶苏基督是道成肉身的神,更从渊博的宗教知识中体悟出那则普遍存在于异教信仰中有关神死而复活的神话在舍身十字架上的耶稣身上成为历史事实;许多古老宗教,在他看来,就像是真理的局部投影。散布在这些异教信仰中对真神的憧憬,在拿撒勒人耶稣复活的神迹上获得了充分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