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有多少诺贝尔奖获得者是无神论者？

基甸

方舟子最近在北京科技报和新语丝上发表的《有多少诺贝尔奖获得者不信教？》[1]再次把诺奖得主的宗教信仰问题拿来说事，这次的主旨是要揭批云儿《诺贝尔奖获得者的宗教信仰》[2]一文是“一再为了传教而捏造”。我觉得方舟子的揭批有很多可圈可点之处。

首先，科学家，包括“现、当代伟大的科学家”，是无神论者还是有神论者，对上帝的存在与否并不具有太大的意义。科学家也是人，也会犯错，科学家的宗教观完全有可能是错的。上帝“并不是因为某些科学家相信才存在的；同样，也并不会因为某些科学家不信，就不存在”。[3]所以，基督徒“护教”也好，方舟子“反基”也好，其实都根本不需要“拉名人壮胆”。

其次，云儿本人并非基督徒。实际上，云儿曾经公开、“一再”地在网上澄清过自己不是基督徒，而且指斥了方舟子的“造谣”是“赤裸裸的政治构陷”[4]。既然她根本不是基督徒（据我所知也不是任何其它宗教的信徒），就更谈不上“传教”了。方舟子把不是基督徒的人“诬陷”成基督徒甚至是“传教士”（仅仅因为对方的言论跟方自己极端反基的立场相左），甚至在别人自己都已经澄清不是的情况下仍然坚持“一再捏造”，已经远不是第一次了。而且方特别喜欢揭批的一些“基督徒的谎言”，如“爱因斯坦是基督徒（或信教）”，也是已经有基督徒“一再”澄清、“辟谣”过多次的错讹，但方仍然“一再”揭批，并以此作为基督徒“一再为了传教而捏造”的证据。方本以打假之较真著名，但在这些跟基督教相关的事情上却屡错屡犯，让人感叹。

第三，方文开篇提到一个很好的问题，就是“你能够是一名良好的科学家并相信上帝吗？”。历史上，现代科学的那些奠基人和当时最优秀的科学家大多数都是虔诚的基督徒，这是个不争的事实[5]。就算是现、当代诺贝尔奖获得者对此问题的回答，也跟普通人一样多元化，有“不”，但也有“是”。著名的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费曼(Richard Feynman )曾说“许多科学家确实既相信科学，也相信上帝--启示的上帝，而两者可以完美地一致”[6]。2005年6月，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激光发明者陶恩斯(Charles H. Townes)在哈佛大学演讲时表示科学与宗教是“平行的”，科学本身离不开信仰，现代科学的最新发现，如大爆炸和宇宙常数（这些参数必须绝对精确，宇宙和人类才可能存在），都指向创造和上帝的存在的可能性[7]。陶恩斯还曾经说过“科学试图了解宇宙的机理，宗教则阐明其意义。二者不可分裂开来。”[8]诺贝尔奖获得者、进化生物学家勒德博格（Joshua Lederberg)甚至说“迄今没有任何事否认上帝。无可争议的是，宗教热诚引导我们去有心持续探索科学。除此之外，尽属推测。”[9]

第四，我们来看看方舟子的批驳。方先重复了对“96.7％诺贝尔奖获得者信教”的“弥天大谎”的驳斥。那篇文章是佛教徒转帖的、发表于中国国家宗教事务局主办的《中国宗教》上的文章。我相信那篇肯定有问题，方舟子的批驳不是没有道理。但他上回批驳的时候论断说那篇一定是“某个基督教传教士”写的，就只是一种推测而已了。（据我所知“中国国家宗教事务局”的人很可能自己是无神论者。）方对那篇的批驳在网上当时也有很多很好的回应[10]。云儿的统计[2]尽管也不完美，但比那篇显然要严谨得多。方舟子批驳云儿的几点，对云儿文章的要旨和主要结论都并没有多少有效的驳斥。

1）方舟子指出诺奖得主中“究竟有多少人不信宗教，是难以确定、统计的”。这一点我完全同意。宗教信仰（包括无神论）是很个人的事情，西方人象方舟子那样对自己的信仰如此“高调”的人很少。但是这一点对其他分类的科学家也同样适用。所以这个困难不仅对云儿是存在的，对方舟子引用的调查结果也同样存在。统计有误差、有不确定的地方、有不同的结论，都是“正常”的，不一定就是“捏造”。

2）云儿所根据的《1901-2000年诺贝尔奖获得者大全》(Louise S. Sherby, "The Who’s Who of Nobel Prize Winners 1901–2000", Oryx Press, Westport, CT / London 2002)一书的宗教信仰归类当然可能有不确之处，但是至少从云儿介绍的其归类的方法来看，还是比较严肃的：

>>>此书编者，从公开文献中摘取物理学奖获得者的个人资料，包括宗教信仰。

当文献中明确提到获奖者的宗教信仰及其所属教派时，编者会尽可能列出细分

的教派名。当编者感觉相当肯定获奖者信仰某一宗教，但无法确认之时，就用

“极可能信某教(如 Most probably Christian)”标出。有时候，获奖者的宗教信

仰有改变，编者就以“来自某某教背景(如 from Jewish background)”标明。可

以肯定获奖者没有宗教信仰时，编者就根据具体情况，标以“无神论 Atheist”

“疑神论 Agnostic”“反教权论 Anticlerical”或“无宗教归属 No affiliation”

等等。无法确定宗教信仰时，编者就标以“无资料记录”。<<<

方舟子对云儿的统计反驳，实际上具体只提出对其中两个人的异议。一个是方指出爱因斯坦不应该归于犹太教。这一点我同意。我认为云儿没有区分“犹太背景”("from Jewish background")和“犹太教”是一个缺陷--尽管云儿也明确地、正确地指出了爱因斯坦“不相信人格化上帝。。。，但他信仰斯宾诺莎的上帝”。不过我认为一个相信“斯宾诺沙的上帝”的人就是一个“自然神论者”(Deist)，而不是无神论者或无宗教信仰者。所以我想如果要追求准确，还应该在统计中加一项“自然神论者”，爱因斯坦应该归属其中，而不是归为“无神论或无宗教信仰者”中。这里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需要指出，就是一个人可以同时不隶属任何建制的宗教，又是一名相信上帝（无论是自然神论的上帝，还是启示的、人格化的上帝）的有神论者。（中国大陆的“文化基督徒”就有很多是不参加任何教会但明确宣称自己是认信基督的人。）另一个是方指出丁肇中不是基督徒而是无宗教信仰人士。这一点如果丁本人真的明确澄清过，那么那本《大全》就搞错了，云儿应该更正。如果我们对这两点进行更正，就算把爱因斯坦算成是无宗教信仰者，对云儿的统计的影响也是微弱的。按照方舟子的引述，《大全》列举了“1901-2000年期间获得诺贝尔三个科学奖以及经济学奖的科学家共计512人”，其中明确的无神论者或无宗教者仅占9.6%（49人）。如果加上爱因斯坦和丁肇中，这个无神论者/无宗教者的比例将上升为10%，根本无伤大雅。就算我们再给它一个正负10%的巨大误差，这个比例也不超过20%。方舟子自己可以确定的诺奖得主中的无神论者/无宗教者即使包括了其它一些奖项，也只有23人，比《大全》和云儿统计的还要少得多。方因此就断定《大全》和云儿“胡编乱造”“不足为凭”，实在是很“霸道”的。方也许会说“一定还有更多的无神论者我们不知道”，但是做统计总不能依据“诛心”式的臆测吧。方舟子对“无神论者”的定义历来宽泛得吓人，他甚至曾经论证过林肯和华盛顿是无神论者[11]，我不知道他的偏颇是否有“拉名人壮胆”的因素。

方舟子举出的反例，一是美国心理学家路巴1914年和1934年对400名美国“大科学家”的调查结果，另一个是1998年《自然》杂志对美国科学院院士的调查结果。任何头脑清醒的人都应该知道，美国“大科学家”和美国科学院院士跟诺贝尔奖获得者根本是牛头不对马嘴的不同的分类，统计抽样的对象完全不同，就算方引用的统计绝对准确，也不构成对《大全》和云儿的有效反驳，且不说这些统计同样会有误差和不准确的地方。而且关于现、当代科学家的宗教信仰，根据统计数据得出的不同结论也存在。比如1997年拉森和维山(E.J. Larson and L. Witham)在《自然》杂志上发表的文章和安吉尔(N. Angier)在纽约时报网站上发表的文章都引用统计数据说（1997年）有40%的科学家相信上帝的存在，跟1916年路巴统计的结果相同，并无改变。只不过这个统计结果被拉森和维山来说明“大多数科学家不信上帝”，而安吉尔则强调“信仰上帝的科学家的比例从1916年到今天并无变化”[12]--可见即使是根据同一个统计结果，也可以得出不同的结论。这个结果跟方舟子当今有85％的美国“大科学家”不信上帝和“以美国科学院院士为代表的杰出科学家几乎都不信神，信神的比例只有大约7％”的结论也有很大的差异，倒是跟云儿统计的结果更接近一些。

统计不过是统计，如果一定要有什么定论，我想我们大家都可以同意科学家的宗教信仰是一个很难统计的东西，所以不同的统计的结果很可能不同，由统计数据得出的结论更可能不同甚至南辕北辙。无论如何，不管我们的倾向如何，都不必象方舟子那样太过“大义凛然”，动辄指人“捏造”、“撒谎”。

2005-09-12

相关文帖：

[1]方舟子《有多少诺贝尔奖获得者不信教？》

http://xys.dxiong.com/xys/netters/Fang-Zhouzi/bkb/nobelist2.txt

[2]云儿《诺贝尔奖获得者的宗教信仰》

http://godoor.net/jidianlinks/kx/ye-nbe.htm

[3]见云儿《信仰与安宁》一文后面所附“龙种与跳蚤”一节

http://www.godoor.net/jidianlinks/cd/yuner.htm

[4]安居拉《科学家信不信神又怎么样呢？》

http://www.godoor.net/jidianlinks/22-kexuejia.txt

[5]H.F. Schaefer, "Scientists and Their Gods"

http://www.leaderu.com/offices/schaefer/docs/scientists.html

（谢菲尔《科学家和他们的上帝》，谢菲尔是曾获诺贝尔奖提名的美国乔治亚大学化学系教授，

计算量子化学中心主任。）

[6]费曼原文："Many scientists do believe in both science and God, the God of revelation, in a perfectly consistent way."，引自以上H.F. Schaefer, "Scientists and Their Gods"，基甸中译。

[7]Powell, A. 2005. “Laser’s inventor predicts meeting of science, religion.” Harvard Gazette, June 16.

以下引自Powell的报道：

During his 40-minute address he (Townes) stated: "I look at science and religion as quite parallel, much more similar than most people think and that in the long run, they must converge"...In his speech, Townes stated that both religion and science "deal with large, unproved mysteries, and operate on the best knowledge available today. Faith is a central tenet of religion, but Townes said a certain amount of faith is also shown by scientists, applying theories that they know have shortcomings in an effort to understand the vast amount of the universe that remains unknown"... Among the parallels cited in his talk,

Townes said that science has proven that in the big bang, there was a "creation", though not one described in creation stories such as the Bible. He also said that there’s very little wiggle room in the laws of nature in order to allow life to arise, which prompts questions of why they are the way they are. Questions about free will, the nature of consciousness, the forces that caused the big bang—or even what came before the big

bang, highlight the vastness of what humans don’t know about the universe—whether from a religious or scientific standpoint...Scientists, especially physicists... recognize that this is a very special world. Things have to be almost exactly as they are in order for us to exist. It’s a fantastically specialized universe, but how in the world did it happen?...

[8]Charles Townes， quoted as saying in Science, vol. 277, p.890, Aug.15 1997, "Science wants to know the mechanism of the universe, religion the meaning. The two cannot be separated."新民中译。

[9]Joshua Lederberg, quoted as saying in Science, vol. 277, p.890, Aug.15 1997, "Nothing so far disproves the divine. What is incontrovertible is that a religious impulse guides our motive in sustaining scientific inquiry. Beyond that it is all speculation." 新民中译。

[10]对话：回应方舟子《弥天大谎：“96.7％诺贝尔奖获得者信教”》

http://www.godoor.net/jidianlinks/nbe.htm

[11]基甸《回应方舟子关于“美国政史名人的信仰”的网帖》

http://www.godoor.net/jidianlinks/jd-mgmr.txt

[12]E.J. Larson and L. Witham,"Scientists are still keeping the faith", Nature 386

(3 April 1997), 435-436.

Natalie Angier, "Survey of Scientists Finds Stability of Faith in God", New York Times website.

两者均引自http://www.mat.univie.ac.at/~neum/sciandf/contrib/clari.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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