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甸
在这个时代,就在我们的故乡,在我们出生、长大的地方,多少人的心灵受过压伤,痛苦破碎,多少人的灵魂在哭泣、在追寻。 1999年的圣诞和2000年的元旦期间,我和妻子带著儿子回到阔别七年之久的中国探亲,不但见到思念已久的家人、朋友,感受也很多、很深。 乍看不知在何处七年没有回去,国内的发展实在是很快,从北京到成都,我们到处都见到巨大的变化。成都的变化更是大得让我们真的“找不著北”了。贯穿城内的府南河整治过了,两岸都修了高楼,是非常漂亮豪华的商品房。街道都完全变了,唯一能够唤起我对童年的记忆的,只有河边展示治河胜利成果的“整治前”的发黄的照片了(小时候我们家就在南河边上)。更不用说一个个名字洋味十足的超市、商家,和挤爆门的新开的麦当劳。 我和妻子说的还是一口标准的成都话,但是却随时显出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成都的无知。成都是个典型的消费城市,成都人好像还以“休闲城市”自得,餐饮娱乐业特别发达。我们原来工作的单位附近以前都是农田,现在是“高尚”、“尊贵”的富人区了。晚上从那里过,到处都是酒吧、茶坊、洗脚、按摩……真的是灯红酒绿,猛一看还真不知道是在哪个“腐朽的资本主义”社会。甚至比之有过而无不及。 拆散一对算一对我和妻子在成都都见了不少以前的同学和朋友。这些跟我们年龄和背景都相仿的人,因为正当年轻、又有文凭,大多混得不错。有做生意的,有在公司当“老总”的(这个也是“总”那个也是“总”,大家开玩笑说都是“浮肿”),也有在外资或者合资企业上班的。好像不少人都买了车子和房子,也常常出入一般工薪阶层显然消费不起的高档地方。要说物质上,他们当中很多已经是比较优裕了。但是大家聊起来,很快就能感觉到许多人精神上并不富有,甚至非常痛苦。我们最明显的感觉是,家庭问题非常严重、突出。家庭破裂离婚的很多。同学见面都玩笑说“同学会同学会,拆散一对算一对”。 据说在“富人区”,人们见面的问候,已经不再是“吃了没有”,而是“离了没有”,然後对“没有”的答覆感叹说:“怎麽你们俩还在一块混?”听说沿海地方更甚,“夥小蜜”,包“二、三、四……奶”的多得很。结果“男人的人生三大追求”,变成“升官发财死老婆(原配)”。有的男人当了官,在外面不老实,但是大家都认为“正常”(“工作需要”)。有老公没有“下海”的,太太还抱怨。我们跟她讲,还是家庭最重要。她说绝对宁愿牺牲家庭,也不要过工薪阶层的穷日子……这样的情况很多,有的最後就走到离婚的结局,当上“单亲妈妈(爸爸)”,自己痛苦,儿女也跟著受罪…… 另外一个很“流行”的做法,就是年轻的父母都兴把孩子甩给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带。往往是先生在外面忙生意、天天晚上都有“应酬”,太太也要出去做事,都说要忙事业,没有时间带孩子。孩子交给祖父母带,难免被娇惯,爸爸妈妈过一段时间,比如每周过去看一次,有时候只有很短的时间,十几分钟、半个小时。 我们常常以基督徒的“家庭观”,给这些朋友一些劝说,有时候说得太直,别人还可能反感我们的“说教”,更多的时候是向我们叹苦经,类似“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环境逼人变”等等。当然也有人对我们现在的世界观感到惊讶和好奇,表示愿意了解我们现在的信仰的。我深深感到,他们最需要的,不是我们的劝告和意见,而是福音,是耶稣。 感受最深的一首歌其实在这些同学朋友当中,也有一些对基督教信仰相当关切,有一定的了解,甚至认真追求的。有几位朋友也知道我们在国外已经信主,他们也在国内看过一些基督教方面的书,甚至仔细读过圣经。一方面对圣经已经相当熟悉,对耶稣和他的教导非常景仰,另一方面又有很多理性上的问题。而他们身边并没有多少基督徒朋友,他们也没有机会经常性地参加查经聚会等等。这几位朋友自己的事业、家庭等方面都“混”得并不好,甚至有很深的痛苦和创伤,他们多年以前就有中国知识分子的苦闷,到今天仍然在寻找、挣扎。 有位老朋友坦白地告诉我,他自己现在的确是在“信仰破产”、“信仰崩溃”的景况当中,但是同时又有很多阻碍不能一下子信主。我听了一边尽量安慰、鼓励,说盼望他能认识耶稣、重建信仰,一方面也告诉他需要接受上帝的救恩,理性上的求索不能给他带来终极的拯救……我一边谈,一边深受触动:我们对家人、朋友、同胞欠的福音的债实在太多了。在这个时代,就在我们的故乡,在我们出生、长大的地方,多少人的心灵受过压伤,痛苦破碎,多少人的灵魂在哭泣、在追寻。他们当中就有我们的亲人和朋友,他们多麽需要上帝的爱,可我们在传福音上做得是何等的不够!“人们需要主,人们需要主”,我心里不禁响起这首歌的旋律。真实地感受到这句歌词的涵义,这是我们这次回国最深的感受。 跌破眼镜逛书城我们回去之前,准备了一些福音性的资料和帮助弟兄姐妹灵命长进的材料。回到国内,很快就感觉带回去的资料不够“分发”,像《游子吟》这样的书非常受欢迎,一下子就被“抢”光。我们没有带圣经回去,我们在成都的“三自”教会买到了简体字和合本的圣经送亲戚朋友(不过“根据上面的规定,每人每次限买两本”)。逛书店的时候,我们还发现国内公开发行的书,不但有很多“文化基督徒”和基督教学术研究方面的书,而且也有福音性的书。我们在西南书城就看到像《科学创造论》、《达尔文的黑匣子》、《审判达尔文》这样的关於信仰与科学的书,还是“中央编译出版社”出版的。 我的一个亲戚还告诉我,有一个“基督教的”书店刚刚新开张。我听说後马上前去。店在市区一个“口岸”比较差的地方。店里到处贴著圣经经文,背景音乐也是我们熟悉的诗歌。这个书店有几本四川人民出版社的书特别引起我注意。一是《奔向日出--荒漠甘泉续集》,一是《心灵故事》。其中那些喻道故事的作者都是我们熟悉的福音派人士:Billy Graham, Kay Arthur, Chuck Swindall…… 还有一本《圣地爱语》,是一位牧师和师母写的婚姻爱情方面的辅导的书。另外,我们还看到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的《永远的平安夜》,圣诞故事加上随书奉送的圣诞音乐CD,(我们回去之前就听说这本书在国内很受欢迎)……这些书印刷、装潢精美,设计非常漂亮,我看得爱不释手,赶忙买了一大堆拿回去送亲戚朋友。临回美国还买了一些带回美国。後来我们听成都的弟兄姐妹说,其实1993年时,国内就公开出了《荒漠甘泉》全译本,後来甚至还公开出了护教性的《铁证待判》。我们听了一边“大跌眼镜”,一边也赞叹上帝的工作。 不吃不搓唯清谈在一个月的探亲假接近尾声的时候,虽然我们已经跟一些同学和朋友比较深入地谈过福音,但是因为时间实在有限,还有好多朋友没有机会谈起。所以我和妻子决定邀请一批同学、朋友,集中在一次聚会中跟他们谈信仰。我打电话约人,开门见山地说:“这次聚会我们第一不吃饭,第二不打麻将。”他们马上问“那干什麽?”--同学朋友聚会都不可能没有这两项内容的。我说:“咱们清谈--我要跟你们讲讲基督信仰。”大部分的人都说:“好,我们很想听。”有的还说:“现在大家都浮躁得很,听你们讲信仰清清热很需要。”甚至说:“早就等著听你们讲了。” 聚会那天,除了有两三个没有来,请的人来了二十多个,都是我和妻子的同学和朋友。我先讲,从“人生意义”讲到自己信主的过程,拿《希伯来书》十一章十三至十六节“……更美的家乡,”和回家的感想“借题发挥”,然後妻子讲她的见证。讲完已经不早,有些朋友得走了,我们把带回去的一些书籍小册子、和VCD分送他们,然後跟留下来的朋友有一点问答式的讨论。 这时刚刚认识的在成都的一个弟兄和他的太太也参加进来,这对主内的弟兄姐妹在成都带领家庭教会,在信仰上很成熟,他们的“加盟”,对那天晚上的讨论非常有帮助。他们答问非常有智慧,而且直接进入福音内核。讨论的时候,一位朋友的太太渐渐坐不住了,把妻子拉到另外一间屋,妻子带她做了决志祷告……大多数朋友表示感兴趣,告诉我们以後会好好看圣经、书籍和我们推荐的互联网网页等等……我们离开成都以前,又把一些朋友托给那一对弟兄姐妹,请他们以後多多照顾。 一心惦念老外婆这次回国,家人里面我最挂念的,是我的外婆。外婆已经九十多岁高龄,她一生辛劳,自己一个人把十个儿女拉扯大,而且还尽心尽力养育第三代。我和妹妹都是外婆带大的(因为那个年月,父母被“发配”到偏远、高寒、贫穷的藏族地区工作)。这麽多年没有回去(其间外婆来过美国一次),见到思念已久的外婆,我和老人家都很激动。外婆一生历经艰辛,但是晚年身体和精神都很健康,而且老来有福,子孙都争相孝敬。但是最让我们心中感到安慰的,是我妹妹几年前回国已经带外婆信主,我们平时一直为外婆祷告,而我们知道今後还可在天家可以跟外婆同在一起。 这次回去见到外婆,虽然的确又老了不少,视力、听力都已经下降,但是我如果挨近一点,在老人家耳边跟她说话,她还能够听清,而且可以跟我聊天,思维也很清楚。为了多陪外婆,我们一直尽量住在外婆这边。我每天都有不少安排,但是还是尽量争取每天早晚都到外婆身边跟老人家讲讲话,也尽量让儿子跟她在一起。 外婆告诉我,她常常都在祷告,她人老了,就特别想念我们在外面的儿孙,也会担忧,害怕再见不到我们……我就告诉老人家可以为儿孙祷告,而且因为我们都是信主的,所以有永生的盼望。老人家听了也非常得安慰。临回美国,外婆得了感冒,我们在家里的时间就更多一些,而且家族成员也都到外婆这边聚集。我和妻子就趁机跟亲人们分享我们的信仰,给他们“集中”讲福音,他们的反应也很正面。到我们离开的时候,外婆的病已经好了很多。走的那天早上,我和妻子来到外婆床边,一起跪下来为外婆祷告,老人家也跟我们一起祷告…… 回到美国後,给成都那个弟兄打电话,他简短地、平淡地提到那位“信仰崩溃”的朋友现在已经在他们的家庭聚会参加查经,然後他说了一句“上帝爱他们”。我没有多说话,泪水却模糊了我的双眼……前不久我妹妹回国,也见到这位弟兄。她回来告诉我那位朋友和我们的一位亲戚都已经信主,我一面高兴不已,一面深深地感恩。 严冬室外紧握手尤其令我们感动和得到激励、鞭策的,是回国期间跟一些主内弟兄姐妹的见面和交流。我们在北京见到的弟兄姐妹,都是这几年我在中文互联网上陆续结识的。虽然我们一直在网上有很多的交流、分享和彼此代祷,但是实际上我跟他们并没有见过面。听说我们回去,他们特别高兴,早早地就开始为我们准备、张罗。让我们感到在主里的爱真是超越时空。他们当中有的人信主不久,我在网上目睹他们认识神的过程。另外一些人信主已经有一些时间,他们很有热心和智慧,在网上见证上帝、传讲福音。这次回去,才算见到彼此的“真面目”,更是非常亲切。他们把家庭教会称为“家庭”,或者就一个字:“家”,听他们说起“我们家”、“你们家”,真的感到特别的亲切。他们有的人带查经,有的负责音乐事奉(他们有很专业的乐队、诗班甚至录音棚),有的专门从事互联网福音网页网站的制作设计……我们在一起分享事奉和成长中的酸甜苦辣,彼此鼓励、劝勉,真感觉在一起的时间太短。 到了圣诞平安夜,我们正好在北京。北京的几位弟兄姐妹安排好,我和妻子跟他们一起去一个家庭教会的平安夜聚会。聚会在一个租的会议室一类的地方,街上堂而皇之地有“圣诞晚会由此去”的牌子,走近门口还站了一个穿制服的保安。当晚有一百来号人参加,满满一屋子的人。家庭教会的弟兄姐妹唱诗、演话剧、祷告、做见证、讲道。最後呼召,有二三十人决志。 我看到妻子在默默地流泪,我自己也被这样的情景深深感动。他们的“大张旗鼓”令我惊异,也令我感恩。聚会完我们几个一起回到旅馆,已经很晚了,旅馆要关大门赶人了。我来到外边送这几位弟兄姐妹,因为实在还意犹未尽,我们几个人就在北京严冬的室外,站成一圈祷告,让偶尔经过的路人为之侧目。 放弃签证不赴美回到成都,在“网吧”看到在北京见过的一位弟兄的email,说他终於拿到到美国读神学的签证,但是他准备暂时放弃这次机会。我连忙给他打电话过去。几年前,我在国内的BBS网站上认识这位弟兄,知道他原是某名牌大学的老师,因信仰的缘故,被迫离开那个大学。虽然细节我了解不多,但是国内那样的环境,基督徒要持守信仰常是需要付上代价的。 离开学校等於是“下岗”了,这位弟兄於是参与了家庭教会的事奉。我想这几年主当然还是养活他,但是他一定也吃了不少苦。可这次回去,他根本就没有多讲自己这方面的事情。我也知道他一直在为前面的道路,寻求上帝的带领,为了装备自己,他一直想到国外读神学。他拿到好几个学校的录取--包括加拿大和美国的学校,有的有资助有的没有,但是一直都没有签到证,神没有马上应允--直到这次。这次是美国一所神学院录取,而且也拿到签证。 我在电话上跟他说,这个机会很难得,放弃好像非常可惜。他解释了他准备暂时放弃的两个原因:一是他最近认识了一位国外回去的弟兄,在北京办了个公司,而这位弟兄很有使命感,想把公司“基督化”,打算跟家庭教会合作。而且公司做的东西大概跟他的专业也相关,所以请他加盟。他祷告後很有感动,觉得非常有价值,所以考虑放弃赴美;二是有另外主内比较成熟的弟兄告诉他这间神学院的信仰不是很正统,所以经过祷告,他的感动是先放一放,暂时不来美国。我虽然心里觉得很可惜,但是他清楚主的带领,当然应该顺服,我们会继续为他祷告……放下电话,我很感动,内心深处也受到震撼:在这些爱主、为了爱主如此献上自己的国内弟兄姐妹面前,我们真的是羞愧! 回国之旅动我心回到美国以後,我心里一直惦记著这位弟兄。几个月前收到他的email,他又拿到美国另一家神学院的录取,但是去使馆签证,却不但被拒签,而且连上次已经通过的签证都被毫无理由地取消!他虽然也有点难过和不明白,但是仍然很平静,仍然有信心相信上帝的带领。又过了几个月,有一天突然又收到他的email,告诉我他人已经在美国,上帝最终还是带领他来到美国一间信仰纯正的神学院学习,他并且说他学成毕业是一定要回去的。我绝对相信他。 回到美国一年多了,回想这次的回国之旅,我心里仍然非常感动。上帝在神州大地彰显的爱和大能,是何等地令人敬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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