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与安宁

 

云儿

 

(转自独立评论  2004-12-16

 

 

今年一月,是我有生以来最不舒心的日子。满腔痛苦和怒气,见谁谁不顺眼,动不动就把老公和孩子骂得狗血喷头,没人时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

 

从来没有这么真切地听到死神的敲门声。医生告诉我是癌。尽管他说,这个部位的癌症,只需做一个小小的组织切除手术,成功的可能在90%以上,我还是抑制不住那种万念俱非的感觉,还有一股不甘心再加愤愤不平的情绪,深入骨髓,始终挥之不去。

 

我的心情,只是在教会朋友们的唱诗与祷告中,才平复下来。他们来到我家,正是手术前一天,我感觉最苦闷的日子。他们把我带进庄严虔敬的氛围。在温柔的钢琴旋律中,吟唱着《圣经》中的诗篇,仿佛一只大手慢慢抚平心中的伤痛:

 

  “我虽然行过死荫的山谷,

   却不怕孤独遭害,

   因为你与我同在,

   你的杖,你的竿,都给我安慰。”

 

  “你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

   领我到可安歇的溪水旁。

   你使我的灵魂苏醒,

   引我走上义路,以你的名。”

 

《圣经》上平时看来毫不起眼的话,这时候一一念出,突然变得蕴含无穷、咀嚼不尽,有种神奇的力量:

 

  “心中安宁是肉体的生命”

 

  “人有疾病,心能承受,心灵忧郁,谁能承受?”

 

  “患难的日子你若灰心,力量就微小”

 

   ……

 

从来没有想到,这些简简单单的词句,竟使我忍不住泪水盈眶,仿佛看见天上那位大能慈爱的神,在注视,在聆听,在关怀,在安慰,教人只想把全部身心都交付给他:

 

  “我一生一世

   必有恩惠慈爱相伴,

   我要住在耶和华的殿堂里

   直到永远。”

 

郁积多日的愤懑伤痛,在庄严与虔诚中慢慢溶化,只余下一片宁静祥和。对神,内心充满感激与信赖。我参加教堂查经班一年有余,却始终无法产生将自己付托出去的强烈冲动,一直没有受洗。这一回,才真正感受到信仰的力量。

 

确实,信仰使生活变得美好,泰半在于它维系了内心的平静祥和,使人永远充满感恩与信心。我的一位女朋友,是虔诚的信徒。她孩子在国内,但一连三次,签证都没办下来。她说,第三次,她多次祈祷,求神让她母女团聚,神却没有应许。她说她一度很不理解。然而,不久开学后,她发现功课极重,豁然发觉到神的不应许,才是真正出于对她的关怀,让她有时间应付繁重的功课。她对此充满感激,而且坚信,神必定会选择一个最适当的时候,让她们母女团圆。

 

初次听这故事,我首先想到的,是一句从小就听惯了的教导:“宗教是麻痹人民的鸦片。”甚至觉得她的想法荒唐可笑,不过自欺而已。等到自己身历其境后,才感觉到信仰所带来的内心宁静,可贵之极,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代替。

 

这是我非常羡慕那些教会朋友们的地方。我自己则幸而不幸----幸的是,手术非常成功;不幸的是,当初那种要将自己完全交给神的冲动,却再也找不回了。神再次离我远去。我先生说我,性格太软,理性太强,内心渴望神,却无法谦卑,非要自己用理性去检验神。这毛病不改,对宗教便永远只能慕而近之、近而疑之,那是无药可救了,注定要在在疑信之间,做一个飘泊无依的游魂野鬼,彷徨一生。

 

然而我的的确确向往那种全心全意信仰的境地。我不知道,除此之外,我们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在任何时刻,都维系内心的宁静祥和?

 

2000年4月10日

 

附:

 

 龙种与跳蚤

 

云儿

 

方舟子在《当今骂鲁小人一例:鲁迅如何误人子弟?》中,以造谣和歪曲手法,对我谩骂攻击。关于他的众多谣言和诬蔑,我没有功夫一一澄清,仅仅在《出汗的逻辑》和《了不起的考证家》二文中,择其要者作了有理有据的反驳。方舟子回答不了我的反驳,转而变本加厉地制造新的谣言。他这一回的招法,非常下作,乃是人所不齿的赤裸裸的政治构陷:他造谣说我是“海外女基督徒加民运分子”。众所周知,“民运分子”属于官府认定的海外敌对势力。方舟子造此谣言,十分恶毒,其可能效果之一,是假手于官方力量,给我回国探亲以及在国内发表文章制造障碍。面对如此严重的政治构陷,我觉得有必要说几句话,作些澄清。

 

我不是基督徒。早在四年前的《信仰与安宁》一文中,我就说过,我不能全心全意信仰神,因为我“理性太强,内心渴望神,却无法谦卑,非要自己用理性去检验神。这毛病不改,对宗教便永远只能慕而近之、近而疑之,那是无药可救了”。换句话说,我虽然渴望神,却无法放下我对科学与理性的那种近乎固执的偏爱,没法子完全接受基督教的许多教义,包括神创论在内,因此从来不肯受洗,无法成为一个基督徒。但是我十分亲近社区的教会,经常参加它们举行的慈善活动,不时去作义工。当初,教会的人在我患癌症病倒的时候,关怀我,陪伴我渡过难关,用他们的爱心,把我从绝望中拉回来。这些我都铭刻在心,满怀感激。如今,我生活得平安而幸福,正是回报关怀的时候。我不能欺骗我的理性去迎合信仰,却可以通过作慈善义工,把这份爱心与关怀送给更多需要它的人。除此之外,我也参加过许多面向国内的人道活动,从希望工程到救助爱滋病人等等,中国官方主办的和民间组织的都有。所有这些,都不是政治性的。

 

我对海外民运组织及其活动,向来敬而远之,从不参预。我只想做一个独往独来的读书人,虽然有时也跟网友讨论几句政治问题,却从不想实际参与政治活动。回首过去,我所做的稍微跟政治沾点边儿的事,是在小老鼠被捕的时候,与一些网友开办了一个不锈钢网站,呼吁官府放人。我做这件事,主要是基于自己的私人情感。我与小老鼠素无交往,但是从她那些理性、机智、平和的文章中,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因网上言论而被捕,我感觉就象我自己被抓了一样,伤痛与义愤,使我没法子继续保持沉默。做这些事,与其说是为她呼吁,不如说是为我自己而哭喊。说到底,这不过是一个网人出于维护自身权利目的而发出的声音,除了维权与人道以外,别无他求。根据我的了解,除了方舟子,还没有人把我打成“民运分子”。我的不少文章,仍然可以在国内报刊及网站上发表。下面这篇署名为盖斯了的文章《善待鲁迅》,高度赞扬鲁迅的“体制外”反抗精神,也大讲“宽容而敏锐的学者风范”;而此文前面的方舟子按语,却挖空心思进行政治构陷,大造谣言,把我打成一个仅有他才知道的“海外民运分子”,变相报告给当局。看得出,他对我的文章“在国内网站流传颇广”,极为不满。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倘若因为此点,就企图通过政治构陷来阻止我的文章在国内流传,那未免太下作了一点。天下再没有比这更辛辣的讽刺了:鲁迅的“体制外”反抗精神,居然生出了方舟子这等向官府变相告密诬陷的小人。也许鲁迅播下的是龙种,然而收获的却多是跳蚤。如此巨大的反差,值得人们深思。

 

新语丝:盖斯了《善待鲁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