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无痕

 

丹羽

 

(感谢作者惠寄基甸连线

 

“天空虽然没有留下痕迹,但鸟儿却已飞过。”

 

十几岁时在一本不知名的杂志里,读到这句话,至今仍然记忆犹新。对一个生命来说,每一件事情似乎都是有联系的。关键是最初的选择。十几岁时,我写过一篇散文,叫《风过无痕》,描述那个时候的自己与这个世界的关系。十几年过去了,我居然再一次用同样的名字描述此刻的内心世界,是巧合大概也是必然吧!

 

时间飞逝,但又何其缓慢。仿佛一个人独自走了好远,在这十几年里,我把每一篇作品都看作是一次尝试,一种准备飞翔的姿势。就像迁徙到沙漠里的候鸟,它只知道,也只能一股劲儿的直飞下去,即使因疲倦而离群了,即使因可能存在的梦想或前途而迷失方向,也是义无返顾的,没有退路的飞下去。然而,这么多年过去,如今,当我像候鸟一样在某处短暂的港湾小憩时,不仅回头张望,仿佛没有经历过那些路途,地上没有脚印,天上也不会有痕迹,然而那些晓风,那些路过的景色却无一不留在记忆或文字中。我想候鸟也一样吧?要不然,它如何能在来年的再次迁徙中按原路返回呢?

 

六年前的一个夏季,在初写小说的日子里,曾写过一个作品叫《归途》,那是个充满孩子气的作品,描述一个受伤的孩子怎样学会在玩具狗的陪伴下寻找回家的路。或许,那时的我,已经感到,人总是要回去的吧。如果说以前只是往前飞,今年的这个夏天,总算是看到了山涧,看到了清凉的休憩的港湾,所以停下来,终于可以放松的“吃喝,玩乐”,“谈笑,风声。”既然未来的大方向已经定下来,还基本如我所愿,那么,毕业前的这段日子,便只想放松自己长期因现世、生活、过去、未来、记忆和思索而过度紧张的神经。这段时间以来,甚至常常忘记自己是一个或一直是一个写作的人。虽然,整日的在咖啡馆、茶社与各类朋友聊天,谈人生,谈思索,谈文学,也谈现世和超出这些范围的内在性话题,灵性层面的问题;虽然,我从图书室到书店,从法国的杜拉丝到瑞士的汉斯昆;但恰恰,这些时日,却是远离文学和写作的。放松下来,突然发现,原来生活本身已经足够丰实,所有的解读几乎都是多余的,并且是浅薄的,矫揉造作的。所以,三个月了,我没有写过一个字。直到昨夜,一个偶然,才再次不合适宜的激起这种述说的欲望。

 

昨日的下午直到黄昏,G君与我在一个书吧兼咖啡馆闲谈,(这是这些日子我常做的事,让时间自然的流淌过去。)他拿了一本印度某大主教的《没有宽恕就没有未来》,而我则随手拿了关于自由主义核心理论的《消极自由有什么错》一书。然后,我们一边吃着蛋糕零点、喝着咖啡,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谈着这些十分形而上的问题。他很欣赏那位大主教,因为这位主教在领会《圣经》的赦罪问题上是有恩赐的,他把问题抛给世界也抛给中国,作为一个民族自尊心过强然而又缺少忏悔性文化的国家,对于那些历史性的深深伤害人们感情的事件,例如南京大屠杀等等,现在的中国人是否可以宽恕现在的日本民族?事情是否真的过去了?作为一个中国人,我知道事情并没有过去,一些对于历史和事件来说毫无意义的对外邦人个人的报复行为在饭店,在大街上,在生活的各个角落还时有发生。对我来说,这是一种狭隘的感情,正如那大主教所说:“仇恨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没有宽恕就没有未来。”我是一个基督徒,也是一个中国人,但我不是外邦人,我知道宽恕的重要性和正义性,正如我知道耶稣在十架上临终前的祷告,他对上帝——在天上的父——说,“主啊,请你怜悯他们,宽恕他们吧,因为他们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我时常能听到这样的祷告,因我时常蒙神眷顾。G君说他非常喜欢这本书,因为他有太多的事需要作出解释,需要答案。这对一个基督徒,一个当代中国人来说,我觉得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而我在看另一本书,我发现“消极自由理论”在中国影响了大部分的“知识分子。”如果,中国还在某种意义上存在这个词语概念的阶层的话。我感到悲哀的是,正如文章中所说的,“消极自由”对人们的影响是:作为一个原子个体,他只为了自己的存在而存在,只关心自己,或是以自己为核心的家庭及私人朋友,除此而外,他不关心任何人,即便是他的同胞正处在为难之中,他也会置之不理。我把这些话对G君说了,边吃着蛋糕,边缓慢的说。他看看我说:“你现在不就是这样吗?谈论这些有什么用?还不如去写作,你已经成了一个空想家了,而非作家。吃着蛋糕,喝着咖啡,谈着国民的问题,可你却不写作,不做任何事,这就是原子个人似的生活,这就是消极自由的具体表现,这就是没有参与性的清谈。是软弱无力的。”

 

这些话让我无法再吃下蛋糕了。可我却辩驳道:“难道让我上街去游行吗?”

 

他笑了笑,仿佛我是个非常幼稚的人。事实上,我确是不喜欢思考的,如果有闲漫的时间,并且没有压力的话。还有就是,我觉得这些都不是文学可承载的范围,然而这些问题又是那么具体,直接,你不能视而不见。因此,除了徒劳的闲谈,我还能做什么呢?毕竟,这个国家还不那么自由。而我又从不是个激进的人。

 

谈话结束后又是晚上了。G君送我回家时,我莫名奇妙的说,我还是喜欢文学或者艺术的。于是,他从包里掏出一张碟片,是中国导演田壮壮的《德拉姆》,让我回去看。我不置可否,只是因为没什么更好的事做,才接了下来。

 

回到家,洗完澡,喝过冰镇饮料,便惯性的打开DVD,把片子放了进去,按了播放。在那个疏忽的瞬间,遥远而清新的音乐自顾自的响了起来,并迅速穿透了我……

 

整部影片是在茶马古道沿边,从云南边镇到西藏村落的各民族生活的真实记录。它是一部史诗一般的作品,像冰刀一般划破沉睡的灵魂。我在影片上看到云南那白云缭绕的层峦叠嶂的群山,看到蜿蜒绵长、银白如链的山涧河流,看见柔丽的怒江,雄伟的天堑……然而最绚烂的是记录了导演在接滇藏的古道上进行的一次深邃而伟大的行程。影片打破了传统记录形态,以田园牧歌般的韵律,令人叹往。那些风景,那些简单而坚韧的人,将我带到了那个世界,那个未经都市文明污染的世界。那个世界里的赶马人,在那只能通过一头骡子和一个人的悠长狭窄的天险之古道上,赶着几十米长的马队,一步步走过那些陡峭的碍口。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他们的骡子经常被山上滚下来的巨石砸死,他们就为那骡子超度亡灵。影片记录了这一幕。一个赶马人坐在山头上,对面是几百米开外的另一座山,两山之间只有一根木质的锁链作为天桥相连,下面是湍急的河流。他就坐在那里说话,一个非常有象征性的特写镜头,他说他给每匹牲口起名子,其中一匹,就是死去的那匹是他最喜欢的,叫德拉姆。它死了,他很心疼,它能为主人干活,身体结实,驮重东西背不会磨破,其它三匹都会磨破。它死了,他为它超度。他说不能这样回去,得再买一匹,因为出门的时候是四匹,如果回去的时候只有三匹了,女人和孩子都会哭的,男人心里也难受,但男人不能哭。他说要买一匹与那匹长的相似的骡子,起一样的名字……

 

就是在这样一段段不同面孔但同样清澈的眼睛和简单的讲述中,我看到了生命渊源不段、生生不息的力量和意义。还有就是,所有的民族有不同的信仰,基督教、天主教、喇嘛教、佛教,都是那样和谐统一的在那些虽然贫瘠却壮观,虽然简陋却美丽,虽然苦难却坚韧的土地那里共同存在着。

 

那些风景和那些淳朴的居民,让我感受到了大自然的魅力,也让我再一次感受到造物主的伟大,这些日子似乎远离文学的困境忽然明朗了,在那些静静灿烂的风景里,在那些神秘苍老的村落里,在那些朴实无华的人的脸上,那些简单却那样强烈,那样深刻的情感中……

 

影片结束的时候,我感到久违了的安详与平静,虽然“风过无痕”,却让我想起了《圣经》上的一句话:“单纯的仰望主的人,必然能得救!”因为单纯的爱就是一种力量。文学不也是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