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是宗教裁判所——回复安替
羽毛乱飞
原发[关天茶舍] 2007-05
(1)
我无意为什么辩护。我是一个基督徒,这一点无论我自己强调与否都是如此。我在这里所希望的,是相对公允一点的客观史学精神。很显然,基督教在中国的各种大众信息是有偏差的,也许我们不必矫枉过正,不过一些东西拿出来反驳以下,我认为有助于大家以更立体的方式看待历史上的基督教。
至于教皇道歉,安替误会了,我不是说教皇不该为宗教裁判所,为加率略或者布鲁诺道歉,这些行为本身我从来不反对。我所不认同的,使导致梵蒂冈出来道歉背后的政治神学立场。
简单说,我反对梵二会议的基本方向。教会反思历史事件并承认错误,这是极为宝贵的精神。神学主动回应时代的呼声和质疑,这也是应有之举。但是梵二以来的天主教神学走向普救论,以重新被世界(一个已经走出宗教时代的世俗世界)所接纳为目标,这就失去了真正的基督教方向,教会被世俗所接纳的结果,就是自己的世俗化。
我的思想很简单,就是在信仰问题上,人要同时保持真诚和理性。所以,要么相信圣经,接受死里复活的基督为万王之王。要么不信,全然唾弃基督教的基本世界观,特别是她的末世论。在此二者之间,我认为不可能再有真诚和理性的立场。要么相信“除他以外,别无拯救。因为在天下人间,没有赐下别的名,我们可以靠着得救。”【徒4:12】要么不相信这句话,视其为胡说。对于一个真诚和理性的人而言,没有第三种选择。
而天主教神学的走向,包括西方新教很大一部分自由派和福音派教会却是要在这二者之间寻找第三条道路,就是一边继续信守基督教的神圣教义,另一方面又要追求被这个已经世俗化的世界所接受,其结果必然是融让世俗对信仰的侵蚀。基督教信仰的核心部分必然被弱化。一个人如果一方面接受写着“别无拯救”的《圣经》为自己的信仰基石,一方面却又对外声称他认同普救论,认同世界对圣经基本教导的质疑。这是一种矛盾的态度,要么为了讨好世界,要么出于藐视教义,所以即缺乏对世界的真诚,也缺乏对信仰的理性。
这是我所说的,教皇的道歉对于我没有什么权威的意思。这种道歉本身是好事,但是其背后的动机,我不认同。虽然这样做很博得世界的好感与赞扬,但是很遗憾,作为基督徒,真诚和理性之于我,比世人的好感更重要。
一句话,吾爱弟兄,吾更爱真理。
(2)
(安替和我的文章原发关天:
http://www6.tianya.cn/new/PublicForum/Content.asp?idWriter=406983&Key=5495170&strItem=no01&idArticle=321339&flag=1)
这显然是一个容易引起误会的题目,对于基督徒而言,这有在信仰和教义上向天主教靠拢的嫌疑;对于非基督徒,特别是反基督教者,这可以是一个话柄,拿来宣扬说,基督徒们自己都承认自己是邪恶的了。虽然可能会造成这样的麻烦,我还是决定使用这个看上去有一点突兀的题目来表达我的观点——当然,也仅仅是我的观点,我不是在宣扬教义。
为什么会有这一场在王怡、散人、安替和我之间系列的争论,我想了很久,想到四个字“沉重的肉身”。是的,在中国,认真做一个基督徒是很艰难的,他需要背负一个沉重的肉身。
对于散人和很多的网友来说,基督教信仰是完全客体化的东西,基本上只是一个概念。首先我们是中国人,而基督教是洋教;第二,我们是有科学头脑的现代人,而基督教是迷信;第三,我们生活在自由和法治年代,而基督教是专制的典型;除了成为笔头和口头言说或讨伐的对象之外,基督教再不意味着什么。正因为此,诸如散人这样的非基督徒,可以用很跳跃和随心所欲的方式对待基督教。他们可以完全拒斥基督教,从整体上否定之;也可以对基督教的某一方面(比如某个教义,某位基督徒,某个事件,等等)表示接受与好感,同时厌恶和“基督教”三个字有关联的(不管是什么关联)的其他方面。
这其中,就包括宗教裁判所。
而基督徒却不能这样,不能用随心所欲的方式面对他的信仰,以及被包含在“基督教”三个字之下的诸多事物。当我们进入信仰的那一刻,不仅天上的国度,基督的身体与我们有关,那地上的教会、基督徒群体、基督教的历史与现状,还有所有被贴上了“基督教”标签的东西(不管这标签是否贴对了)也就和我们产生了某种关联。这使得我们这些初初接受了信仰的人好像初生于世的婴孩,不得不从被赋予的肉身的沉重中体味到信仰人生之艰辛。
这其中,也包括宗教裁判所。
当然,有的时候,这种“额外的”关联是基督徒自己造成的。因为跟世人一样有肉体的软弱,基督徒可能会很自觉地把自己归纳到一个人为的圈子或者说群体里面,把自己融进去,获得力量、安全和意义感,以此地上的国度代替天上的国度,同时也在甘心和糊涂中被这个“利维坦”所吞噬。神的诫命称此为“拜偶像”。我承认,很多时候,是基督徒自己的软弱和罪性带给自己很多的失败与跌倒,以及行在错误的道路上。但是,也有很多时候,使我们肉身沉重的,不是我们自己,而是这个世界出于各种理由而加添给基督徒的各样负担。这个世界有太多的理由不喜悦你把“基督教”这个标签贴在自己的身上。以世界的眼光看来,在今天这样一个提倡科学、理性、自由和宽容的时代中去信仰那个被认为经过两千年的风雨飘摇,早已破败和丑陋不堪的基督教,去相信上帝是造物主,基督是要再来的审判者,自己是有罪的存在,诸如此类,这样的举动就如同在一栋房子开始着火以后你才住进去,注定要承担和这房子一同覆灭的命运。
这一切,都使得一个想要在当今的中国认认真真地做一个基督徒的人感到肉身的沉重,信仰路程的艰辛,而宗教裁判所,不过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分量而已。
面对这种沉重,以及面对那些在信仰天路历程上可能会遇到的,内在的和外在的困苦艰难,一些人放弃信仰,包括决定不进入信仰;还有一些基督徒,虽然没有离开信仰,但是它们选择了尽可能地放弃一切“附属物”,尽量和所有可能导致自己额外负担的事物“划清界限”,绕过它们,远离它们,好让自己用最轻松的方式继续自己的信仰。如果教会组织令我感到沉重,教会生活会让我面对冲突,我就和教会组织划清界限,不再参加聚会;如果教会历史令我感到沉重,古人的罪名可能会落到我的脸上成为唾沫,我就和教会历史划清界限,历史性的基督教信仰就变成了一种无时间感的哲学思辨;最后,如果某一些教义让我感到沉重,我就和这些教义划清界限,唾弃自己感到别扭的信仰举动,信仰就变成一种没有心灵挣扎和生命破碎经历的精神SPA。
这是今天相当多基督徒的信仰形态。在卸掉了种种带给我们沉重的东西之后,我们可以更轻松,因而也更勇敢和自信的方式,用更能博得掌声的嗓音向世人唱出我们的信仰:耶稣爱你啊,耶稣爱你,你不爱他啊,他也爱你,信不信啊,没啥关系…
但是我无法承受这样的信仰之轻。上帝是我的上帝,教会是他的教会,除非上帝可以被历史抹去,基督教两千年来所走的每一步无法被抹去。如果十字架的牺牲无法叙述为一个传说,天上的国度无法幻化为心中的幡动,如果上帝的确是我的上帝,教会真正是他的教会,那么教会的罪恶就是我的罪恶,中世纪的宗教裁判所是基督徒行出来的罪恶,今天的基督徒是没有行出罪恶的宗教裁判所。正如经上记着说:
“在亚当里众人都死了。”(林前15:22)
是的,我抗罗宗教徒,不必为天主教的罪恶辩护;我是活在今天的基督徒,不必为历史上的基督徒辩护;我是个体性的信仰者,不应该冲动起来,为宗教制度辩护——但是,除非我不承认圣经的教训,否则我就不能忘记,和那历史上建立了罪恶宗教制度的天主教徒是一样,我的里面充满了罪恶。除非我不是基督徒,除非我放弃做一个认真面对信仰的基督徒,否则我必须承认,宗教裁判所就是我们的罪恶,我们就是宗教裁判所。
面对教会肢体,基督徒是宗教裁判所;面对天主教,新教是宗教裁判所;面对世人,基督教是宗教裁判所;面对上帝,人类是宗教裁判所。
对于不敬畏上帝的人,对于不是天主教徒的人,对于不是生活在中世纪的人,对于没有坐在宗教裁判所审理席位上的人,他们都可以鄙视、厌恶、唾弃和声讨宗教裁判所,有这样资格的人古往今来有好几十亿。但是在耶和华的日子,在白色大宝座面前,我们所有人都会因自己的言行被定罪:我们就是宗教裁判所。
虽然在为中世纪的宗教裁判所问题上寻找历史新证据上略微有一点不遗余力,显出我的一些软弱来。但是,我既不会掩盖自己的软弱,更不会假装自己很坚强。在我们的上帝面前,谁能很坚强?不依靠耶和华,谁能站立得住?
说我们都是宗教裁判所,这也许有一点突兀,显出我的信仰方式似乎跟不上时代,很老古董。但是我相信,这就是我们的信仰,不可承担的是信仰之轻,而不是肉身的沉重。作为基督徒,教会历史必须成为我肉身的沉重。
安替说的对,我们是因信称义,不是因杀人称义。但是他没有注意到,这句话的逆否命题也是对的:不称义是因为没有信,而不是因为没有杀人。
2007年5月26日星期六
基督教与自由主义 专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