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狄更斯讲耶稣的故事》后记
齐宏伟
英国大作家狄更斯(1812-1870)是一位非常独特的作家。他没有被英国早期工业化的伟大进程蛊惑,而是毫不留情地揭露了当时社会的冷漠、自私乃至残酷。人类信、望、爱的柔情被功利主义和实用主义狂潮摧残的悲剧,经狄更斯作品反复诉说,已成为全世界的共识。也许,他的人道主义有点偏离人文主义的精英意识而显得滥情,但已没有人在他所奠基的共识之外来批评他了。你可以说他的写法有点过时了,但他作为一个具有人类最敏锐良知的作家的意义却并没过时。只要人类还有良知,他就永远不过时。
狄更斯很少从理论角度考察人道与同情的内涵,对他来说这首先是活生生的经历,尤其是工业化社会对儿童的苛责与虐待,在他写来更是催人泪下。12岁的他,就因父亲欠债入狱而被迫进鞋油厂做工,很多富贵人家的孩子把鼻子贴在玻璃窗上望着他在阴暗、潮湿的房间里给鞋油盒贴标签。从房间朝外望到那一个个被压平的鼻子会是怎样的感受?我们都无缘知道了。但狄更斯却永远记住了这一“反观”并终生“回望”,这也形成了笼罩在他所有作品中的一种奇特视角,也就是永远用一个大约是12岁孩子的视角来看这个世界,看这个楼房林立、机器轰鸣的成人世界。对于很多人来说,成人就意味着已经成功地忘了自己曾经是孩子。狄更斯没有忘。
当然,单有苦难并不能自动升华为精神资源,关键在于以什么样的信念来看待自己的经历。苦难可以是爱的理由,也可以是恨的理由。所以,狄更斯的伟大在于他与之邂逅的基督教信念,供他承受苦难并言说爱。读者们当然都不会忘记《圣经·约翰福音》第十一章拉撒路从死里复活的故事被两部一流的巨著大段引用过。这两部巨著就是《罪与罚》与《双城记》。它们的作者陀思妥耶夫斯基(1821-1881)和狄更斯因此被称为爱的使者。
使者不过是爱的器皿,源头却是伟大的启发者耶稣。耶稣是世界上争议最大又影响最大的历史人物,单单从公元纪年以他为中心就可想而知。这个人属于世界上最饱受苦难的弱小民族,他出生时自己的国家正被罗马帝国奴役。他生在牲口棚的马槽里,在鲜为人知的小村落长大,父母都生活在偏僻的农村。他从小就在木匠铺里干活,没有受过正规教育,30岁后开始旅行布道,有3年之久。他没有写过一本书,没有担任过任何职务,也没有一间自己的房屋,更没有结婚成家。他常常颠沛流离,甚至没有枕头的地方。一切和伟大人物的伟大有密切关系的东西,他全没有。年纪很轻时,大家就看不起他,反对他,攻击他。他朝夕相处的朋友抛弃他,其中有一个叛徒犹大还出卖了他。他被交在心怀恶意的审判官手中受审判,为人戏笑、嘲弄。人鞭打他,朝他脸上吐唾沫。这一切不是因为他做错了什么,仅仅因为他的身份被人怀疑,而后来的事实证明他并没有说谎。当这一切发生时,他所有的朋友都弃他而去,连他最欣赏的弟子也三次否认他。受尽折磨和羞辱后,他全身赤裸被钉在一个木头十字架上,与两个强盗同列。他在世上拥有的唯一的衣服,被执刑士兵拈阄分取。众人认为他是人渣,是不齿于人的败类,是被上帝所弃绝的坏蛋。士兵们的长矛深深扎在他的心脏上,有血和水流出来。据史书记载,他死的时候连天都黑暗了,地都在恐惧中震动。他死后被人从十字架上取下来,葬在一个借来的坟墓里。这个坟墓是他一个朋友让出来的。死了三天后,他那一批软弱、卑鄙的弟子们居然又重新集合起来,舍生忘死地宣讲他曾经讲过的信仰。他们以生命为代价宣称他复活了。
是真?是假?
断然宣称耶稣复活是假的人,倒并没有断定耶稣一定是疯子或者骗子,而是认为他不过是被神化了而已。这样的认为并非经过一番审慎的考察,大半倒在于科学主义和实证主义的信念前提。这才正是我们走近狄更斯和陀思妥耶夫斯基这样的大师们最大的障碍,因为对他们来说,耶稣的复活成为他们的信念前提,哪怕在挣扎和焦虑中,他们也不曾认真放弃过这样的前提。
真诚的信念成就了真诚的文学。在“下半身写作”甚嚣尘上的当代,去读读关于耶稣生平事迹的福音书,也去读读大师们留给亲人们的言谈,是否已成为一种奢侈?陀思妥耶夫斯基临死前把儿子叫到床前,郑重地交给孩子一本《圣经》。狄更斯也在《圣经》中福音书的基础上,特意为孩子们写了一本谈耶稣基督生平的小书。千万别忘了20世纪传记大师茨威格是怎么评论狄更斯的,他认为19世纪的作家和他的民族的关系在任何地方都不曾像在英国和英语世界一样始终不渝。狄更斯生前任何只言片语都可引起轰动,但他抵制了出版的诱惑,只是给自家孩子们写了这本“祖传秘籍”。这不是为了以后出版的噱头,而本就是为了取消笼罩在书籍出版上的任何功利色彩,恢复书之为书的纯粹性和神圣性。因为,书,本是心灵的独白;读,本是心灵的对白。
又一年圣诞节将至,多么盼望这本纯粹和神圣的小书成为今年一份美好的圣诞礼物,尤其在很多还误以为圣诞节不是耶稣而是圣诞老人生日的人群中。(《听狄更斯讲耶稣的故事》2006年11月版 敦煌文艺出版社)
原载以诺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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